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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纪鸿羽的圣旨下来了,内容无非就是说纪烨尧混淆皇室血脉,即刻赐死。
暗刑司没什么动静,因着非皇室血脉,三皇子纪烨尧的尸体便交给暗刑司私下处理。
安嫔这些时日几乎哭瞎双眼,在廷尉府和承清宫两头奔走,却依然改变不了如今的结局,听闻眼下是大病一场起不来床被人按在床榻灌人参汤。
又听闻在大病前,安嫔去了一趟和喜宫。
这会儿二皇子来了安乐殿,正在跟庭芜狗狗祟祟分享八卦:“不得了,三哥非皇室血脉,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庭芜刷地一下左右谨慎看了看:“二殿下,祸从口出......”
“不开玩笑,他真不是皇室血脉!”二皇子纪烨宁深吸一口气。
庭芜压低声音:“二殿下,他是真厉害?”
纪烨宁点头肯定:“厉害。”
纪烨宁又道:“超厉害的好吧?”
纪烨宁感叹:“厉害惨了,厉害得不行,命搭进去了。”
姜藏月看着他们,朝纪烨宁行礼:“......奴婢见过二殿下,听闻安嫔娘娘伤心过度?”
“肯定啊,这事儿我知道安嫔被摁在床上喝人参汤,好大一条人参,可厉害坏了。”纪烨宁有些唏嘘。
两人谈起这事儿不由得惺惺相惜,交头接耳,干脆走到一边儿继续讨论去了。
此刻大皇子府邸上,乌决也才回来。
“二弟去安乐殿做什么去了?”他合上手上的公文。
“谈论关于三殿下的事情。”乌决一板一眼回禀:“二殿下和纪殿下身边的侍卫庭公子似乎走得比较接近,今日二殿下在安乐殿待了将近半柱香。”
纪烨宁和纪宴霄。
二弟有事向来不会瞒着他,难不成......
纪烨煜想了很多,才冷声道:“将他们说的话全部复述一遍。”
乌决:“......”他这会儿想到他们说的话就觉得有些牙疼。
“殿下。”他犹豫。
纪烨煜:“说,说不准是在谋划什么。”
乌决忍着牙疼,面无表情复述:“不得了,三哥非皇室血脉,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肯定啊,这事儿我知道安嫔被摁在床上喝人参汤,好大一条人参,可厉害坏了。”
纪烨煜:“......”
“还有呢?”
“厉害。”
“超厉害的好吧?”
“......”
纪烨煜不想再问了,他从没想过一个皇子不务正业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是在谈论安嫔吃了人参超厉害。
屋中安静了。
纪烨煜挥手赶人:“滚下去!”
乌决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默默退了出去。
庭芜跟纪烨宁还在表情生动的交流着,姜藏月带着满初踏出安乐殿的门。
“姜姑娘,你要出宫吗?”庭芜抽空扭头看她一眼。
“今日点心铺子盘账。”姜藏月道。
“可不是,庭小公子只管点心铺子的进货,盘账这事儿早先就交给姐姐了,眼下可不得出宫一趟。”满初白了他一眼。
提到这事儿他多少有些心虚招呼:“成,你们早去早回,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从点心铺子里拿,去别人家买还要出银子呢,拿咱自家的!”
两人没再说什么,继而出了宫门。
金秋时节,桂香满城。路旁坐轿子的夫人叫住提着竹筐的平人女子,买了一把桂花和香囊,吩咐着人装饰在轿子上。
路边大户人家的小厮躲在旮旯里眯眼打盹儿,码头商船停泊,几个纤夫用劲儿拉船,背货的工人来来往往,管事儿在一边儿吆喝计算着。
姜藏月多看了码头一眼。
少了人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依旧往来喧嚣,人群熙攘,所有人为了生活都在往前走。
满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出口道:“伍娘和那孩子离开了汴京,听说是带着孩子改嫁了,新嫁的夫郎对她们都不错。”
姜藏月没再出言,转道去了点心铺子,待盘完账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出了点心铺子就看见一旁猪肉铺着短打衫子的大汉忙着收了最后的一点子肉准备收摊,瞧见有人看过来,他还是热情招呼:“姑娘买肉不嘞?”
“你这肉剩了半斤不到了,还有吗?我们要三斤,你有的话我们就买了。”满初熟练交谈着。
“有有有!”汉子憨厚笑着:“二位姑娘,稍等,我去那边筐子里拿。”
满初道:“那你快着些,我们赶着回去呢。”
“好嘞,马上就回来!”大汉一边招呼二人,一边去自家婆娘那边拿肉:“我们家的肉街上都知道,那就是最新鲜的。”
姜藏月靠近猪肉铺几步,指尖微微摸到了剁肉的那一块墨色长板,大汉提着三斤肉回来瞧见,满初打趣道:“你家着剁肉的剁子怎么和旁人家不一样?我倒是第一回瞧见。”
大汉笑呵呵用尖刀分着肉,又拿起秤杆秤,才回嘴:“这长板比剁肉板好用,姑娘这里正好三斤,给您算一百二十文,下次还要照顾我这儿的生意。”
姜藏月将竹篮递给他装肉:“我家的剁肉板也不好用,这板从何而来?”
“就前边儿那烂房子里,姑娘可见过?”大汉麻溜给她将肉装好,还送了点零头:“也不止我一家用,好几家都用呢。”
“见过。”
“从前那大房子里听说是住的达官贵人,那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后来又听说是闹鬼,可好些年头周围没人敢靠近。”
有人问大汉不免也多说了几句:“这两年瞧着也没什么闹鬼的事情发生嘛,这不有人就进去看看,赶巧看见有大屋子里有这么些长板,切菜剁肉都是极好的,这不就都拿来用了!”
姜藏月指尖从长板上收回,那厚重的油腻感像是粘稠的血腥。她垂眸:“这长板可卖?”
“瞧姑娘这话说的,我就这么一块板了,旁的早让别的铺子拿走了,您这不是为难我......”大汉看着板子很明显不愿给:“这市场上卖肉的板子多着呢。”
姜藏月放了银子在案上。
汴京长街之上,银锭子银光湛湛就摆在油腻血腥的肉摊子上,少女眉眼清淡,似秋日冷雨不绝。
“姑娘这是......”大汉瞧着银锭子双眼放光,又怕眼前女子提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不成真的有人愿意花银子买板子?
这银锭子可不止一两银子,足足十两银,他起早贪黑得两月有余才能挣上这些。
“姑娘是真心要这长板?”他忐忑问了一句。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风吹得长街两旁枯叶噼啪作响。大汉遍布沟壑的手在自己身上用劲儿反复擦了擦,这才小心接过银锭子,又背过身狠狠咬了一口,待放下时,银锭子上多了一个深深牙印儿,他当即更热络了几分:“姑娘,您就要这一块长板?这可是十两银.....”
满初扫了他一眼:“谁说只要一块板?”
大汉顿时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姑娘在这儿稍等着便是,我去问问其他铺子的长板卖不卖。”他边走边嘀咕:“这行情不卖的都是蠢驴。”
天光比出来时更昏暗了些,起了雾,这层雾笼罩在姜藏月身遭,衬得更是瞧不真切。
“姑娘,这儿一共有三块长板,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是不是?”
大汉喘着气儿捧着另外两块板回来放在她竹篮里。
姜藏月重新盖好布。
长安候府的祖宗牌位早就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当年还有人将牌位吐了唾沫踩成两段,弃如敝履。
没曾想如今在猪肉铺里还能找回三块,可找回来又如何,早就跌落尘泥。
牌位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砍刀痕迹,不辨字迹。
姜藏月擦拭着手中牌位。
在她幼时,娘亲每日都会去祠堂跪拜擦拭祖宗牌位,供上瓜果肉食。她虽不明白,但也跟着摇摇晃晃一起在蒲团上跪着,大哥二哥三姐姐跟着跪了一排,常逗母亲笑得直不起腰再跟她解释为何祭拜。
人离世,会有三魂七魄。
死后七魄散去,三魂中,一魂归天,一魂归地,一魂则归于魂牌中。
后人祭拜,活人与亡灵沟通,并祈求赐福。
但如今可见皆是荒谬,人死了自然什么都没了。
姜藏月盖好竹篮往回走,再没什么情绪。
满初习惯性陪在她身边。
须臾间,长街之上传来拉扯哭喊的声音,伴随着不屑谩骂:“圣上要修筑河堤,选了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说去不去!”
姜藏月看着前方一幕,四方院子里,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被官差推搡着拽出来,身后妻女哭成一团。
“官爷!我家中就我一个挣碎银的,我若去了,妻女再无可依啊!”青年跪下苦苦哀求,最终仍被拽走。
满初皱眉:“不是说修筑河堤有补贴吗?”
姜藏月静静看着。
这样的情形在这几日里她看见不下过三回,拉扯的官差很眼熟,都是廷尉府的人。
鸟雀低飞,斜风细雨酝酿许久终是落了下来,满初连忙在一旁铺子里买了一把油纸伞给两人撑上:“姐姐,先走吧。”
姜藏月目光从那凄幽的院子上收回。
转身之际越过重重雨幕,灯烛映照间,她忽而对上樊楼间那双桀骜肆意的眼,青年生得极好,乌衣劲装立在樊楼高处,修长的身影在雨幕映照下显得越发挺拔,那样的目光让人分不清是嗤笑还是危险。
他在看她。
满初心头一凛,浑身一个激灵:“姐姐,是......”
姜藏月淡淡颔首:“我知道,你先回去。”
满初没再多说什么,只能先行提着竹篮离去。
姜藏月收了伞进樊楼,待推开门,屋内青年薄唇微勾瞧着风景,乌衣衣襟略微敞开,一条腿随意曲起,手执酒壶倚在窗前似醉非醉。
晶莹馥郁的烈酒跟着那样修长指尖滑落,一缕缕沾湿衣襟,带着莫名的暗欲。
“三皇子死了。”顾崇之看向她,眉眼似最热烈的玫瑰,浓烈而桀骜。
姜藏月也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知道。”
“廷尉府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此次就算帮你收了尾。”青年俊美的眉眼慵懒又危险。
姜藏月垂下眼帘:“多谢门主。”
“走了。”
青年尾音沉沉,旋即消失在雨幕中。
*
姜藏月回宫之时,雨愈发大了些,在地上溅起不少水洼,池子里的锦鲤时不时在雨水里冒头,似是喜欢这样的风雨天。
安乐殿内。
铜炉里燃着烈焰,三块看不清字迹的牌位在其中被烧得只剩下零星几块,就如同漆黑一片的骇人枯骨。
满初这会儿忙着将算清的账本放在她屋子里,又放下窗前竹帘,遮挡溅进屋内的潮湿水汽。
庭芜瞧着那三块被焚烧的木板还有些恍惚:“十两银就换了三块木板,这会儿还烧了。”
他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但还是得说。
这事儿不提前准备不行,看见姜姑娘炉子里烧干净了,他才走过去,目光很是真诚:“中秋宴要到了。”
姜藏月看着他,等下一句话。
满初看他拖拖拉拉就补上下一句:“大皇子让殿下一定将姐姐带上。”
中秋宴么?
姜藏月看了一眼承清宫的位置。
汴京每逢节日都会举行宴会,中秋时纪鸿羽会在前殿举行迎寒和祭月的活动,一般是午时过后。
除却祭月以外,还会有给孩童祭拜的泥塑玉兔像,玉兔非捣药,做成人型,穿戴衣冠,这种风俗也是民间传进宫阙的,之后才是正宴。
庭芜一如既往地叨叨:“涝不死的黄瓜,旱不死的椒,我看大皇子嘴里是不是有茄子塞着?不然干脆给他用嚼子衔上算了,成日里调三窝四,烦死了!”
他暗搓搓看了姜藏月两眼出主意:“姜姑娘,要不我搞点巴豆在他碗里尝尝?”
姜藏月没说什么,进屋准备安乐殿赴宴事宜。
见没人理他,他这会儿情绪激动,话如倒豆:“姜姑娘,大皇子这玩意儿留着坏事,不搞他可不成啊!”
“庭小公子自便。”
庭芜叹气:“行行行,能者多劳,让能者去干吧,我是死者,死者为大。”
姜藏月淡淡声音传来:“准备好中秋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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