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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的人离开,姜藏月自然也回宫了。
方一回宫,纪宴霄又被承清宫来的人唤走了,多半还是为了修筑河堤之事,只不过纪鸿羽是既想要得利又不想让人猜出来是他。
待进了屋,满初细心将门掩上隔绝屋外寒风,这才坐在姜藏月对面忍不住问:“师父,殿下为何要让你验尸?”
姜藏月道:“因为与廷尉府有关。”
她去孤山寺有什么行为动机,以纪宴霄的心眼自然是一清二楚,但也如同他所说,若捅出来,这条船沉了谁也跑不了。
满初缓缓斟着茶:“师父,眼下我觉得合作已经逐渐失去控制,纪殿下的合作之心着实有些廉价。”
“我不在意。”姜藏月说:“良禽择木而栖,他不会找到更好的合作对象。”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值得另一个人全心信任。
满初叹息道:“这就是师父当初说的有能者上位。”
姜藏月眸子古井无波。
须臾后,她出声:“廷尉府在背后敛财,跟孤山寺牵扯很大,但从前并未与安乐殿正面对上,所以无事发生,可如今与以往不同,涉及到彼此利益,廷尉府自然坐不住了。”
满初将茶递给她。
“孤山寺背后之人查不出来,今日走这一遭,我得了想要的,纪宴霄也得了想要的,他的目的并非是将一个所谓的义妹放在明面上,而是在于接近安子真安子明两兄弟,再伺机离间廷尉府和大皇子府的合作,利用我化解安子真的疑心,更以自己为饵,引廷尉府拉拢他,这样修筑河堤一事才能有完全的话语权。”
满初愣了愣,却是没想出这其中的犀利之处,可见人心复杂至极。
“朝中大理寺卿为纪宴霄说了话。”姜藏月又道:“他如今便是朝中的第三方势力。”
朝堂的明争暗斗可丝毫不亚于宫中的阴私算计。
“师父要我做什么?”满初想不明白干脆也不问了。
姜藏月眸子更淡了:“联系四门去查孤山寺。”
一番交谈之后,满初带上门退了出去,姜藏月再次在窗前落坐,静静抄写佛经。
窗外月色尚浅,早月生于萧瑟枝头,霜寒雾松。
桌案上是满初剪断的一缕竹枝,竹枝纤细青翠,叶片如玉,片片重叠分明,端坐的青衣女子被风吹拂着裙裾,遮挡视线,她指尖略微压了压。
去孤山寺兴许是她太着急了,廷尉府在汴京盘亘多年,又怎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推翻,这汴京比之十年前更加波诡云谲。
廷尉府也非十年前的廷尉府。
一直以来暗刑司和廷尉府都不对付,可这些年来也未曾占上半分便宜。
姜藏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即便身处暗处也没有赢,她要面对的更不止是一个廷尉府,还有沈氏一族,还有纪鸿羽,只不过人没有办法做到一步登天。
孤山寺一行,不过才是踏出的第一步,便如悬走桥索。
姜藏月将誊抄好的佛经放于一旁。
安氏和安子真今日到孤山寺,可见暗处高手不下数十人,纪晏霄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廷尉府是一条疯狗,可并非好惹。”
廷尉府既然如此只手遮天......
会不会当年边城总督之事就与廷尉府有关?
姜藏月眸子深了深。
据卫应所说,是当年边城总督将蛮夷放入了城,可他为何要将蛮夷放入城中杀死三万百姓?
姜藏月像是察觉到暗处有一条线若隐若现,只差一个线头就能将事情全部牵扯出来。
边城总督若是那时候就已经和廷尉府沆瀣一气了呢?到底廷尉府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什么样的利益值得用三万百姓做赌注?
人这一生不过追名逐利,对于边城总督而言,究竟什么更重要?
姜藏月望着窗外如千丝万线织成的雨丝,似有重重叠叠的身影站在窗外,像是雨中树,明明冬日了还穿着一袭春衫,分明站着没动,却离她越来越远。
似乎雨又下大了,不过冬日的雨却是更刺骨。
誊抄的佛经滴下浓浓的墨迹,污了一整张纸。
她垂下眼眸,重新换了一张。
廷尉府做过什么,她总会查出来的。
*
天儿更凉了。
庭芜的腿也完全好了,这日又在廊下照顾他新弄来的花花草草。
半人高的缸子里不知种的什么品种的花草,竟在冬日里也叶片碧绿,鲜翠欲滴,其间隐有花苞。不远处就是锦鲤池子,几尾红鲤显得悠闲自然,着实好一派风光。
满初也找了些草料喂兔子,庭芜见她在喂兔子转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儿,对着姜藏月忿忿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在针对咱们,今日去领炭火的时候分下来的炭都是歪瓜裂枣,整日里就是争来斗去。”
他还打算说点什么,一抬眼就瞧见乌发白衫的温润青年踏进安乐殿。
庭芜手上还忙着给他的花草取暖,姜藏月也看见来人,垂眸行礼:“殿下。”
庭芜突然觉得委屈。
自打姜姑娘来了,好些事情殿下都直接跟姜姑娘商量了,有好几次谈事他就在边上都没听明白殿下跟姜姑娘在打什么哑谜,他是真的失宠了。
于是乎他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存在感,本就话多的人如今更加叨叨了。
庭芜鞍前马后,分外殷勤:“殿下,喝茶还是喝汤?”他嘀咕两句:“要不还是喝茶吧,刚好到了新茶。”
纪晏霄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于主殿坐下,手上的书卷顺势也放下了。
他语气轻缓:“庭芜。”
庭芜:“殿下!”
“去唤姜姑娘来主殿一趟,有要事。”纪晏霄看着庭芜说话,嘴角的笑意依旧是那么温柔动人。
庭芜惊悚。
殿下竟然对他有了不耐烦的语气!这句话!这态度!这就是为了姜姑娘!
虽然庭芜很想说一声,姜姑娘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但解刨尸体这种事情,他就比不得姜姑娘,如今估摸着他是真的江郎才尽了。
想到这儿,庭芜似乎恍然大悟,猛一拍大腿:“姜姑娘啊?我方才还瞧见她在整理账本儿!我这就去请她!”
话落出门碰见小太监还怒道:“在这里晃悠什么!吓到我了!”
小太监提着水桶委屈脸:“......”
待主殿终于清净,青衣女子身影自外而来,抬眸看他,语气还是一贯的语气:“殿下有何事?”
纪晏霄让她坐下谈。
姜藏月没动。
孤山寺一行,她和纪晏霄已经将彼此的目的摸得八九不离十。但她好好演好一个义妹的角色,他也演好了一个义兄的角色。
而今不过方回安乐殿几日,不知他找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想了想,姜藏月还是在几案另外一侧坐下,这才道:“那具尸体查清楚了,肋骨上确实有红荫的痕迹,我查了下去,是太子的人。”
纪晏霄听得她说话,眉眼带笑,似是遗憾什么事情。
明明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是住在同一方宫殿下的合作者,却总是这般相隔甚远。
“姜姑娘总是这般不信任我。”
“说好是合作却次次都是我最后一个得知消息,这让我......有些不安?”
他含笑思考了一下措辞,给出自己的理解。
姜藏月微微垂眸,字字清晰:“殿下要与奴婢论此事,那便是笔烂账。”
“修筑河堤一事也只是表面问题,更严重的是汴京及四处州县的赈灾,流民该如何安置,被冲毁的州县又该怎么修复,官吏安插人手位置,殿下不也分毫未曾告诉我?”
有些事她不想跟纪晏霄扯这么清楚,可这个人就宁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纪晏霄眉眼温柔,像是与她对垒一般:“既然是烂账,自然也有三皇子的一笔。”
他低声轻笑两声,继而开口:“三皇子死在牢狱中,有人说三皇子非皇室血脉的言论是从和喜宫流传出去的,可三皇子出事前五公主去过暗刑司,而更早之前,姜姑娘去过锦绣宫。”
姜藏月抬眸:“殿下既然问到此处,这就是殿下合作的诚意么?”
纪晏霄叹息:“姜姑娘,关于合作我自然是有诚意的,但想来廷尉府未曾与姜姑娘结仇,姜姑娘却从庭芜那里得知廷尉府义诊一事,从而有了安子真的下一次邀约。”
“都到这个地步了。”
他将热气袅袅的杯盏推至她面前,语气清雅:“姜姑娘想要的是廷尉府灭门,对么?”
“姜姑娘,这是我的诚意。”
屋内珠帘隔绝风声,窗前几案对坐的青年男女神色同样透着锋芒,似乎青年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下隐藏的是蠢蠢欲动的凶兽,只待时机便咆哮而出,疯狂而危险,寒芒湛湛。
姜藏月眼神冷峻,她恐怕是真的培养了一头不太受控制的狼崽子。
眸底的杀意逐渐凌冽。
她起身时不慎碰倒了热茶,须臾间庭芜回来看见了,瞪大了眼睛:“殿下!”
他进来时正看见两人靠得极近,殿下的手靠近姜姑娘的腿,像是要蹲下的样子,殿下怎么能碰姑娘家的鞋袜呢?
他顿时着急了,一张嘴看着纪晏霄就开始叨叨:“殿下,我知道你跟姜姑娘是合作关系,那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怎么能碰姜姑娘的鞋袜呢?”
姜藏月眸子微顿。
“庭芜。”
纪晏霄收回手叹息一声:“你近来话真的很多。”
庭芜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恨不得掏心掏肺骂人:“殿下啊!咱们就算再怎么自甘堕落也不能以色侍人铤而走险啊!你瞧瞧你这行为,人姜姑娘就能瞧得上你了?”
“还要说么?”纪晏霄笑吟吟开口。
“那当然是还要说的。”庭芜说话都不带停顿:“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也得是君子啊。”
这一声声君子似乎带上了其他意味。
正巧三足鼎立时,底下内宦端了药过来:“殿下,药熬好了,可以喝了。”
庭芜让人下去,又用银针试毒,才皱眉瞪眼道:“殿下你看看,连一碗风寒药里都是下了剧毒的。”
姜藏月道:“这风寒药送了有几日了?”
“约莫三日。”纪晏霄点点头,又在几案前坐下了。
没关系,不过是下了剧毒的风寒药,反正也毒不死他,他就快能一个一个报复回去了。
庭芜:“......”
也就是说他没赶上试药的时候,殿下喝了两碗了。
满初得了姜藏月的意思把脉,脉象平稳,可见剧毒无用。
“当初殿下中了篾片蛊,那蛊已经是极为剧毒,待解蛊之后,身体有了抗药性,是以一般的毒物无法造成伤害。”
倒了所谓的风寒药,姜藏月转身去殿中膳堂重新熬药。
庭芜一边骂着不知道哪个黑心肝儿在风寒药里做手脚,一边跟上满初的脚步也往膳堂里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钻进膳堂就蹲在姜藏月边上,唏嘘道:“姜姑娘是在给殿下重新熬风寒药吗?不如今天我们摆摆龙门阵,比如姜姑娘是哪里的人?”
满初眉头先蹙起来,只翻了个白眼给他:“庭小公子想要打探消息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
“你怎么不再问问,家住在哪里?籍贯为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庭芜嘿嘿一笑挠头:“大家都在安乐殿做事,问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汴京人。”
“汴京人?难怪姜姑娘跟摊贩聊天的时候那么顺溜。”
庭芜又凑近一点:“那为何姜姑娘先前说是上京,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
满初嘴快:“我与姐姐在汴京种田,后来田被收回去了,就回老家临安喂牛去了。”
“种田喂牛?”庭芜瞪大眼睛:“那跟我和殿下也好像啊,殿下父母双亡,我无牵无挂也在汴京庄子外种了好些田土,只不过天公不作美,也没啥收成。”
满初又问:“你们不是在宫里吗?”
姜藏月眸子微顿。
“寄人篱下的质子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尤其是早些年华阳宫那个女人变着法儿的欺负殿下,我老早就想弄死她了!”
纪晏霄从前的事情倒是只听宫里人说过只言片语。
庭芜继续叨叨:“殿下总说他一个人在宫里就够了,也不许我插手,最惨的时候连馒头馊了起了霉点殿下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满初顿了顿:“既是如此,殿下为何不向圣上求助?便是为了表面不难看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知道什么是质子吗?”庭芜叹息:“满初姑娘又知道什么是亡国质子吗?”
“那就是背后无人撑腰,便是什么苦什么难都只有自己受着,光是我从前瞧见,殿下都有过三次生死危机。”
庭芜看向灶上的风寒药,这才开口:“姜姑娘,我知你对殿下有救命之恩,若是有朝一日走到对立面,也要说开的好。”
“殿下这些年已经够苦了。”
姜藏月看着灶上咕噜噜冒泡的风寒药罐子不语。
纪晏霄成了如今这般伪装含笑的性子,少不得与幼时经历有关,可那与她似乎没什么关系。
只要他不犯到她手上。
庭芜自然还在叨叨,不过却是另外一件事儿了:“庄子田地收成不好,点心铺子的生意也一直没有茶肆好,我想着不如推出关扑的玩法?关扑你们知道不?这也是以钱赌物的一种买卖形式,利用博弈者的侥幸心理,以小博大,用铜钱去博更贵重之物!”
“挺好。”
“什么挺好?”
庭芜一头雾水。
姜藏月熄了灶膛的火。
“以关扑玩法,以小博大的方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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