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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绮是拾夏的嫡长女,也是谢浇的新婚夫人。
“夫君小心――”正换了热布包进来的她见谢浇从床上翻身下来,惊呼一声迎了上去,一叠声地问,“夫君可有哪里不适?刚刚有没有牵扯到膝盖?是要拿什么东西?”
“只是前几天膝盖麻了点。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被当病残似的,谢浇有些不喜。
“可是……”拾绮把热布包裹在谢浇两膝上,观察着对方面色细声道:“太医说,现在不好好养着,以后可能会落下腿疼的毛病……”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声的通报声,谢浇正不耐拾绮,立刻把人召了进来,“什么事?”
“公乘先生有事向公子说,不知公子有没有时间?”
“有。当然有。”谢浇连忙站了起来,把拾绮往一边推了推,“好了,我有事和公乘先生商量,你先歇着。”
说完立刻脚步生风地大步出去,哪里看得出一点前几天因为在雪地里被罚跪后走不动道的样子。
“夫君――带上暖炉。”拾绮追到门边时,人已走远了。
公乘千羊站在书房窗口,看着窗外雪景,纷纷洒洒、银装素裹、山舞银蛇,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公子来了。”
谢浇走到窗口,“啪”地关上窗,“你畏寒的人学什么人家附庸风雅赏雪啊,我看你都要结冰了。”
公乘千羊:“……”
“多谢公子关心。”他笑了笑,转而正色,“时候不早了,公子今日再进宫为三公子求情罢。”
谢浇狐疑,“我当然要去,只是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给他求情的吗?”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公乘千羊摇了摇头,“现在公子再提不但不会惹腥上身,反而能得一个‘爱护手足’的好评;反倒是不去恐显得薄情寡义胆小怕事。更重要的是,昨日朝上百官奏请重审巫蛊一案,君上同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果不其然,谢浇过去后发现不仅自己,连事出后一直夹着尾巴装隐形的谢涓也跪在一边。
为了不想听到那些话,齐公今日以天冷为由罢朝议――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没一个人听他的话,个个都和他对着干,岂有此理,这已不是重不重审的问题,而是那些…那些臣子都想做什么?啊?逼着他做决定吗?
却不想还有人跑过来在他耳边念。
“还下着雪呢,君上你看孩子们……”窗外飘洒着鹅毛大雪,鲁姬看着门外要成雪人的二人身影欲言又止。
“跪!就让他们跪着!寡人看看他们骨头有多硬!敢跟寡人犟!”齐公来回走着,指着门外二人怒道。
谢漪瞧了瞧门外二人,眼神一暗,犹豫几下,上前道:“君父,大哥、二哥不是和您犟呐。”
“是啊。只不过是和三公子手足情深罢了。”鲁姬顺口接到,闻言,齐公面色又差了一分,却被谢漪截过话茬,“母亲这话也不准,照孩儿看来,大哥二哥是对君父您尽孝心呢。”
鲁姬侧头,奇怪地看了谢漪一眼。
谢漪对鲁姬笑了笑,在齐公“哦?”了一声后解释道:“英明如君父,手上又怎么可能有冤案?这些天象不过是巧合罢了。譬如逢河水位,去岁黄河断流,近来水位多是每况愈下,只是这个月下降得多些罢了,也不值得奇怪。”
这话齐公爱听,他面色稍霁,叹道:“你年纪轻轻都能明白了,可叹那些公卿贵族连这个小小道理都不懂,真是虚度春秋!”
鲁姬暗暗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欣慰。哪知再听对方说下去便不是味了。
“君父不必动怒。哪能人人都如君父一般稳如深渊、洞若观火?这世上大多数人终究只是凡夫俗子罢了,所以参不透真正的天象与偶然的差异,才会被迷惑,君父何不如就安一安他们的心?”
话音一落,鲁姬猛地抬眉。
谢漪还在继续,“要让他们不会被轻易迷惑,须得君父长期教化。现在为了社稷安定,孩儿恳请君父重审三哥之案。”
说着,他掀袍跪下,仰头道:“想必大哥、二哥也是这个意思,君父。”
齐公面上喜怒难辨,“哦?你也来请寡人重审案件?”
“不是重审案,只是安人心。”
“好。”齐公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意来,笑意渐渐放大,“好啊,漪儿是真的长大了。”
齐公走后,鲁姬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在做什么?难道你想救谢涵?”
“母亲。”谢漪摇了摇头,“唉,母亲你一直最善揣摩君父意思。这次却看错了,不是我想救谢涵,而是君父心底深处已打算重审案件却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需要一个台阶,我只是迎合而已。”
“愚蠢!”鲁姬一手砸了手边精美瓷盏,“只要没有台阶,你君父恼羞之下也许谢涵明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呢,你就算给出个台阶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她拍着案几几乎咬碎银牙。
谢漪却不以为然,“母亲,首尾都已清理清楚,文鸳也死无对证,你怕什么?再审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反而,若我一声不吭,大哥、二哥、群臣甚至狐相都在请求重审案件,这不是和满朝文武为敌吗?这不是显得我不仁不悌吗?”
“你……你以为天下有这么巧的事?他谢涵刚下狱,就有人来说冤案。一旦重审,事情恐怕就由不得你我了!”
“不会罢。”谢漪拧了拧眉,“那个姑布卿只是巧合罢。不是说来找党阙的么?连狐相也没查出什么不妥来。”
稷下一静室内,陈璀、苏韫白一人一个蒲团相对盘腿而坐。
陈璀拖着下巴愁眉苦脸的,“苏大哥,你说涵大哥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笨死了。”他重重拍了几下脑袋,“每天跟着谢漪,居然也没看出他们的诡计,居然也没及时拦着他去刑房!啊――”
“你只是跟着他,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已经做得很好了。”苏韫白拍拍对方肩头,“公子漪已经去劝齐公了么?”
“去了去了,磨了我一天嘴皮子才把他拿下。”陈璀撇撇嘴。
在各方施压下,齐公终于决定重审巫蛊一案。那是一个暴雨天,当谢涵被从囚室里提出去的时候,掌囚吏悚然一惊,看看谢涵,再看看姑布卿和党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重审是因为姑布卿的预辞,姑布卿是为党阙来的,党阙是送谢沁回来的,谢沁失踪的凌晨,他正派人把谢涵的发带给了对方。
完了完了完了,他一定会被君上追杀的。
这一刻,他的心情和外面的阴雨一样悲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这一场重审在各方势力的密切关注下,谁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狐源、鲁姬不行,须贾、楚楚也不行。
审查的过程其实是非常简单明晰的――文鸳找店家买了材料做巫蛊娃娃,文鸳拿着楚楚的布料找缝人做了君服,那个缝人已经在文鸳拿到君服后死于意外走水。
一切的中心都围绕在文鸳一个人身上。偏偏她又有两重身份――楚楚贴身侍婢,和燕国贵族后裔。
最后,她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的死,变得死无对证。
难道去问燕国“文鸳是不是你们派来的细作么”,那可真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这种时候,涌现出了一派主战分子:文鸳是不是燕国细作不重要,只要他们认为是就可以了,现成的攻打燕国的理由啊,何乐而不为?
立刻有人反对:昔日齐武公伐燕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主战派:只是撩阴腿拔几座城池罢了,又不是要打灭国战,你们怕什么?
……
此时此刻,谢涵究竟是冤枉与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
谢涵被提审出来没多久,须贾派人关注着的逢河水位就上涨了,他立刻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下暴雨嘛,水位会涨不是很正常?但大部分百姓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想――三公子一被重审,逢河水就回涨,果然是老天显灵啊。
狐源叹了口气,“君上,天意不可违啊。”
有一次妥协,就能有第二次,齐公最后还是下令放了谢涵。然而关于对燕用战一事上的争吵还在继续。
齐公也有些意动,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谢涵,奈何狐源站出来给众人算了一笔账:今年伐随花了多少钱,不久后决定的伐宋又会是多大的开销,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欠着一笔粮债,虽然这并不急着还,但明年必须得好好鼓励农耕了。
燕国是大国,虽然在与齐国的你来我间往互坑之地数不胜数,但对对方用兵怎么着也得准备好十万甲士,万一对方要死磕呢?
一听这话,众皆偃旗息鼓。
“你不是说谢涵不可能出来的吗?现在好了,他毫发无损地就出来了。”谢漪一脚踢了墙边铜炉暴躁地走来走去。
那还叫毫发无损?陈璀撇嘴,随后笑了笑,“公子,他就算出来了又如何?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清白的,这就注定了他身上有抹不去的污点了,永远不能翻身了,你还怕什么呢?”
谢漪坐回鹿皮软垫上,震着案几上茶壶、水杯叮叮响,“我要的不是他永远不能翻身,我要的是他死无葬身之地!”
陈璀心头一跳,见谢漪目光阴霾神色狰狞,那是一种恨意,一种除之而后快的强烈嫉恨。他顿了顿,忽然大笑出声,“公子啊公子,你与谢涵尚是亲兄弟,我对谢涵的的恨难道不比你少吗?”
谢漪不由把目光投向他。
陈璀长笑毕,脸上透出不符合年龄的阴狠毒辣来,“苏韫白的杀母之仇,谢涵的侮辱之恨,我陈璀不报,誓不为人。”
他又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神情,平静道:“但,还是那句话,公子,不是我想重审,而是君上不得不重审,否则必犯众怒,朝上我去不了,但公子你是亲眼看见的。你觉得君上能坚持多久?”
“我……”谢漪踌躇。
陈璀叹道:“所以,公子你不说与说的结果一样,那何不如说了卖个好呢?公子以为看到谢涵逍遥法外,我心里好受?”
“你……唉――”谢漪长长地叹了口气,支额摇了摇头。
陈璀这才走近几步在谢漪对面坐下,眉毛一扬,“公子也不必太过失意。须知在这世上,人死了,是一了百了;活着,有时受到的折磨更多?”
“你的意思是……”谢漪猛地抬起头。
陈璀嘴边荡开一抹若有还无的笑意,“他日公子你若……”他眸色一深,“他谢涵不是任你搓揉么?你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便休想快活一分。”
压低的声音仿佛一段魔咒侵入心底深处,谢漪似乎被这一美好景象吸引,二人对视间,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谢沁再见到谢涵是在腊月二十七的清晨。给楚楚喂完药后,他拖着下颌蹲在台阶上思考人生,定坤殿大部分人都不在了,也没人管他。雪下得正大,谢涵撑着一顶油纸伞缓步走来。
雪很白,伞很白,人也很白,似乎融为一体,谢沁一时没发觉,直到对方走近了,“怎么蹲这儿,小心着凉。”
谢沁愣了一下,立刻噔噔噔跑下来,“哥哥――”
他跑得急,脚下一个打滑“咻――”地就过来了,谢涵连忙抓住对方一个肩膀才止了人势头。
“你啊――”谢涵牵起对方的手把人带进室内,拿出汗巾蹲下给人擦了擦脸,又褪下对方已经打湿了的鞋袜。
谢沁被按在床上两只小脚脚背搓来搓去,小声道:“哥哥,我自己来就好……”
“嗯。”谢涵应了一声,抓起人小脚丫套进新取出来的袜子里。
谢沁:“……”他盯着对方脸瞅瞅,然后贴在对方耳边,“哥哥,那个浮光子是谁啊?”
高端天文学家啊。
谢涵揉揉对方脑袋,“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敷衍哦。”谢沁扁扁嘴,又瞅了瞅谢涵的脸,怎么看……都像很滋润的样子啊。
他摸出怀里的发带,“哥哥,这些血……”
“没笔。只能打死墙角一只老鼠了。”谢涵说完,上下仔细看了对方一遍。确定又是一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美娃娃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很猎奇的答案,但是听到对方真的没事,不由暗自吐槽一句网文看太多了后,谢沁一把搂住对方脖子,“太好了,哥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我从小萝莉看到大的姐姐啊。
他已经决定了。
一瞬间,谢涵身体微僵,呼吸变得绵长,他嘴角却渐渐地、渐渐地漾开一抹笑,伸出手抱紧对方的身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中午的时候,楚楚醒来,谢涵在对方床前跪下,深深叩了个头,“孩儿累母亲担忧伤身。”
如果……如果不是怕齐公当时盛怒之下就杀了他的话,楚楚不用以自残的方式换取片刻的喘息之机的。
楚楚一手捂住嘴,眼里滚下来一颗泪,“站起来,站起来让我瞧瞧。”
“黑了,瘦了。”她抚上谢涵的脸颊。
谢沁觉得自己很想吐槽这两个千年不变的词,张张嘴,鼻子却有些酸,又闭上了。
“母亲也是。”
楚楚眨了眨眼睛,又掉出来两颗泪珠,她一手抹去,“少胡说了,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怎么黑啊。你这是说我丑了啊?”
“哪有?”谢涵凝着楚楚的脸庞,好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睡眠养颜,诚然不假,母亲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
“那还差不多。”楚楚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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