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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残月无光。
我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不知不觉趴在窗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我是被菀芷摇醒的:“我的小姐呀,怎么睡这里了!现在夜里这样寒。”说着她把窗子关上。
我睁开眼发现天还是灰的,于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发觉自己身上并无什么不适,只是肚子呱呱叫了两声,菀芷听见扑哧一下笑了,立即跑出去吩咐厨房提前给我做早点。
母亲见我醒了,立即喊人去把昨夜就想去请的几位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五六个大夫轮流把脉,最后得出一致的结果,我的脉象无碍,只是有些思虑过多、五内郁结,开了些理气安神的药,母亲十分不放心,我安慰数次,说自己没事儿,母亲才作罢。
吃过早点,天地一片清冷的亮,太阳正跃跃欲试准备冒出头来,我和菀芷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听见几个奴仆丫鬟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老和尚一直在我们大门前念咒,给银子也不要,真是奇怪。”
“夫人请他也不进来。”
“要我说就一棒子打走。”
“夫人心善,那老和尚看上去七老八十了,夫人怎么忍心。”
.....
我听着好奇,便向大门口走去,只见几个家丁站在门前呼喝他:“你走不走,再不走打你了啊,别欺负我们家老爷夫人心善!”见我来了他们才一个个变得恭敬。
我走出大门,只见一胡须眉毛皆白、瘦骨嶙峋的老和尚立于门前,一身打着几处补丁的黄褐色僧袍,虽老旧,却一尘不染,他双手合十,念着我听不懂的偈语。
其实这种念经化缘的和尚不在少数,其中自然也有假扮和尚招摇撞骗的。
真真假假的,府中也遇到过几回。
不过我们家不信这些,父亲母亲杀伐征战几十年,枪下刀下亡魂无数,父亲曾开玩笑说:“我若是信佛,后半生什么都不做只是诵经,都超度不完我手下的亡魂。”所以每次遇到这种人,不论真假,父亲母亲也都是很大方地给些银子打发了事。
我刚刚听见丫鬟们议论他并不要银子,很是好奇,现在一见,只觉得这位老者仙风道骨、分外出尘。
他见我出来,忽地笑了:“女施主。”
“大师。”我也笑了,恭敬地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起身问道:“大师可要进府一叙?”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念道:“烦恼闇宅中,常须生慧日。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我根本听不懂,却还是耐心地听他念完,然后缓缓问道:“大师何意?”
老者还是笑着:“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因果?情?
我脱口而出问道:“大师,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女施主可否把前世今生最重要的东西,赠与老衲啊?”
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我眼前一黑,记忆再一次汹涌地漫上来。
我被焉瑾拖得踉跄,来到正阳宫前。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侍卫们举着火把,映得正阳宫琉璃金瓦片片璀璨,犹如白昼。
与这辉煌极不相称的是地上的一片狰狞,躺着横七竖八无数尸身,有侍卫,有便衣,还混着几名太监宫女。
而焉理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身上是一道道血淋淋、几欲至骨的伤口,两名禁卫军持刀架在焉理的脖颈上。
焉瑾冲着我恶狠狠道:“你不是想跟他走么?朕看你怎么跟他走!”
说完他掐着我的脸,逼我看向焉理。
“你是朕的皇后,他居然敢惦记朕的女人!”
“意图谋反,当受凌迟之刑。朕要你看着他死!”
说着他把那支青玉竹叶簪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去的。
我看着那簪子落地,瞬间断成好几截。
我只敢看着地上那碎了的簪子。
因为,我不敢看焉理。
他活着时我不敢看他眼里炽热的爱意,我不敢面对,我逃避,因为那爱意对比焉瑾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我渴望又让我畏惧,我想奔向他,我的心却做不到。
他死时我亦不敢看他眼里无悔的爱意,他死得过于惨烈,我怕我忍不住同他一起死去,我怕他以后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怕因为他,让我对焉瑾的恨超过了爱。
盛世太平,肃请夏安。
他为何会写“盛世太平”,我想是因为勿念河边我写了,他看见了我的河灯,他一直在默默关注我。
可那盏河灯,牵起的却是我对焉瑾的情谊。
勿念河畔,一见倾心。
与我期待的不同,原来嫁给焉瑾是悲哀多过欢喜的。
我要在府中忍受着下人们对于我不受宠的议论,我要看着他和方暖浓情蜜意。
我要在以为他终于有点喜欢我时,一次次失望。
我有孕时,焉瑾罕见地给我带了个礼物回来,以前他从外面买些小玩意只会带给方暖,后来渐渐的,他带回的东西我和方暖均有份,那是第一次我有了焉瑾送的、而方暖没有的东西——一对金童玉女白瓷娃娃,娃娃笑得憨态可掬,甚是喜人。
焉瑾说寓意极好,是街上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夫妇卖的,说可以和他们老两口一样,白头偕老、福禄双全、儿孙满堂,我开心坏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可是最后,孩子没保住,是他的阿暖找人害死的,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何况我也没有找到证据。
不过他那段时间待我是极好的,安慰我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陪我的时间多过了陪方暖,我沉溺在他的温柔里,甚至自私地想,原来孩子没了也不是件坏事。
后来他称帝,我正位中宫,那对白瓷娃娃陪着我在凤仪宫中,看着方家如日中天,看着后宫进来一个又一个的美人,看着我一次次失落,亦看着我被凌辱,那对娃娃是我仅存的自我欺骗。
可是最后,我骗不下去了。
那对我以为我死后都会带进棺材的娃娃,被我亲手摔碎。
而昨日,他送了一只白瓷猫,那白瓷看起来与那对娃娃的材质并无不同。
我放不下的是什么?我最看重的又是什么?......
“小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菀芷担忧地扶住我。
我才发觉我已泪流满面。
而那位老者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含慈祥的笑意。
我擦了一把眼泪,对菀芷说:“去把昨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四殿下送的礼物都取来。”
“小姐?”菀芷不解。
“我让你去!”
菀芷看出我的决绝,忙转身小跑着去取了。
我看向老者,试探问道:“大师,可能帮我?”
他又笑了,转着手中的佛珠,缓缓念着:“因果前生种,恩怨本由心。今生何以破,唯有自渡之。”
念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果前生种,恩怨本由心?”
我一遍遍念着、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此时太阳初升,破开大地一线天光,映出一泓暖意,老者踏着那清晨第一缕金色的光,缓缓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菀芷抱着三个锦盒出来时,老者已经不见,她看看锦盒又看看我,满脸疑惑:“小姐?”
我擦干了最后的泪,哑声说了句:“算了吧。”
转身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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