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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禹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他骑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对付赵筱雨的办法。
报警没用,再闹可能还会被警察抓起来。
告学校没用,校长和赵筱雨的爸爸交情很不一般,他们原本就是一丘之貉 狼狈为奸。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等着赵筱雨良心发现,主动还钱一条路可走。
可是那种人,有良心吗?
去求她?向她服软?请她高抬贵手?呸——他宁愿去吃屎!
“赵筱雨,你个王八蛋,老子不会放过你的!”赵小禹边走边骂。
可是总感觉不对味,他只能骂出声,却骂不出字儿,听起来好像是在骂自己似的。
除了要钱的事,眼下还有一件更当紧的事,就是找工作,他不能吃住在叶春梅那里一辈子,就算叶春梅没意见,杨建国也会有意见的;就算杨建国没意见,他也不想混吃等死。
与其等死,不如现在就死。
他记得中考那几天,县城的街上到处张贴着“招工”和“招聘”的字样,仿佛城市的大门时刻向他敞开着;现在正需要时,却哪里也找不见,仿佛那些大门,一瞬间全关闭了。
终于,他在一家饭店的玻璃门上看到一张写着“招聘服务员”的红纸,便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他就灰溜溜地出来了,人家不要男的。
接下来,他刻意留意一些酒店饭馆,甚至把摩托车锁在路边,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果然又发现几家招聘服务员的店,但他都没有应聘成功,人家不是不要男的,就是说他年龄不够。
倒是有一家大型酒店没说性别和年龄的问题,但主管打量了他一遍以后,还是拒绝了他。
他问为什么,主管语焉不详,耐不住他的追问,主管只好笑笑说:“形象有点不达标。”
赵小禹郁闷极了,工作没找到,还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过容貌焦虑,甚至在上学时收到过几封情书后还常沾沾自喜,自比刘德华,单挑四大天王。
他据理力争:“我的形象怎么了?我妹妹可说我是最帅最酷的农民呢!”
主管又笑笑,指指大厅里的几个男服务员,含蓄地说:“你看看他们,形象包括的东西可多着呢,不只是长相。”
赵小禹把那几个男服务员扫了一遍,没觉得他们有多么好看,不就是头发梳得明光灿烂,脸白得像小孩屁股,一个个瘦得像麻杆杆吗?
这些人如果放在农村,保管会被人认为是病秧子,连老婆都娶不到。
赵小禹不服气:“我没觉得他们比我好在哪里。”
主管说:“我没说他们比你好,只是他们看起来更像服务员。”
“那我看起来像什么?”
“像……像老板吧。”
“那你们店缺老板吗?”
“呵呵,现在不缺,等缺的时候你再来。”主管笑着走开了,不再理他。
赵小禹连连碰壁,屡败屡战,然而屡战屡败。
他对县城不熟悉,不知道有什么工厂和公司,只能游荡在街面上,后来也不管人家玻璃上是否贴有招聘的字样,逢店就进,进去就问:“老板,你们这里要人吗?”
奔波了一天,中午连饭都没吃,直到太阳西斜,他仍没把自己推销出去。
正准备回叶春梅那里,看到有一家饭店的门头上写着“武川莜面馆”。
莜面他没吃过,但在公社的交流会上听商贩叫卖过,一直以为是“油面”,并不知道世界上有“莜”这个字。
他也不知道武川是个地名,而且误把“莜”字看成了“筱”字。
他历来痛恨“武”这个字,现在又痛恨“筱”这个字,一块牌匾上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他痛恨的字,简直是冤家路窄,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便决定进去看看。
他甚至脑补出这个叫“武川”的人就是赵筱雨的爸爸,一时竟忽略了赵筱雨原本应该姓赵,和他是同宗。
他觉得,只有“武”这个姓氏才会出来那么坏的人。
恨“筱”及“莜”的他,自作主张地剥夺了赵筱雨姓赵的权利。
他正好饿了,便想尝尝“筱面”的味道,顺便了解一下这家饭馆和赵筱雨的关系。
他把摩托车在门前支好,便走了进去。
饭店还不小,摆着二十几张长条桌子,装修得也很上档次,地面上铺着玻化砖,腰墙是黄木头的,上面的白墙上贴着四行红色的大字:
“吃米不如吃面,走亲戚不如住店,吃面就吃莜面,吃莜面就吃武川莜面。”
没到饭点,店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顾客,一个身材瘦小的女服务员正在拖着地。
赵小禹大大咧咧地往一张桌子前一坐,招呼道:“来碗筱面!”
服务员赶忙放下拖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提着一个铝茶壶过来,翻转桌上倒扣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茶,问:“你是要小碗莜面吗?”
“小碗莜面?”赵小禹一愣,“你们这不是筱面馆吗?”
“筱面?”女服务员也一愣,旋即明白了,拎起茶壶,倾倒了一点水在桌面上,用手指写下“莜”和“筱”两个字,“这个竹字头的念xiao,但我们这是草字头的,念you,是莜面,不是筱面,武川莜面很有名的,好吃不贵,来一笼?”
赵小禹顿时羞赧起来,没想到区区服务员竟然比他有文化,难怪他找不到工作,况且人家的字写得比他漂亮多了,快赶上乔筱波的师傅庞中华了。
他就不由抬头打量起这个服务员来,一搭眼就认了出来。
“是你?”
“你——认识我?”那个服务员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哦,见过,你是姓李吧,”赵小禹羞愧地低下了头,“你现在在这儿上班啊?”
那个服务员这时也认出了赵小禹,凄然地说:“就是打工嘛,算什么上班?”
其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对不起,”赵小禹站起身,终于鼓起勇气表达出这份迟来的歉意,“我第二天给你送锦旗了,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知道,听刘姐说过。”
“你爸,怎么样了,他的病好了吗?”
“一个月前,去世了。”
赵小禹的心莫名一疼,他知道她爸的去世和自己没有关系,但还是觉得这个道歉太迟了,尽管只是迟了短短的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初中生推向布满荆棘的社会,也足以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埋葬于黄土之中。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来迟一步。
有时候,一步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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