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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办不办婚礼,金海和赵小禹的意见是有分歧的。
金海觉得,他同意了母亲的婚事,就已经算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接下来就该赵小禹向他让步了。
然而,最后还是一切按照赵小禹的意思办。
金海算是明白了,他和赵小禹斗争,就不可能赢。
他也摸清了赵小禹的套路,先劈头盖脸地骂你一顿,把你骂懵;再苦口婆心地给你讲一通大道理,把你讲晕;最后再搂着你的肩膀,来一段深情告白,你不知不觉地就着了他的道。
尽管金海知道他的套路,但还是防不胜防,每次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及至醒悟时,大局已定,无力回天。
金海说:“村里那帮人,个个都是白眼狼,就算你天天请他们吃饭,也落不下一点好,还不如喂狗呢!”
赵小禹说:“我要他们的好干什么?我要他们对我笑就够了!”
赵小禹自有他的用意。
其实,他和村里的人也没什么交情,他也知道,他们前脚吃干抹净,后脚还要说风凉话,但他们对他家的人,还是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份尊敬,跪得久了,膝盖就软了;笑得多了,就不会恼了。
他要的只是他们表面上的认同,不是交心换命的交情。
至于花销嘛,他心中有数。
全队总共一百来号人,不可能全来,就算全来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些不值钱的酸菜嘛。
馒头是他从县里买的,一块钱四个。
酒嘛,从酒厂的生产线上灌装了两桶,总共没花五十块钱,喝得你扶起放倒。
进入冬天,家家户户杀了猪,人们都不怎么馋了,吃不多,主要是为了喝酒。
咸菜一盘,喝个没完,等猪骨头炖熟了,都也喝得差不多了,更吃不了多少了。
赵小禹从县城买了两大包拌好的凉菜,早早地摆在桌上,也没花多少钱,品类倒不少,花生米、海带丝、海蜇丝、豆腐皮、拌莜面……还有孙桂香做的酿皮,对于农村人来说,都是稀罕物,这个尝一口,那个尝一口,不知不觉就尝饱了。
因为受了娘家人的气,孙桂香今天有点不开心,但当村里的人陆续前来,向她表示祝贺时,她也就慢慢地忘记了那些不快。
尽管她已是五十多岁的女人了,但也喜欢当新娘子,喜欢当主角,喜欢被众星捧月,孩子们还是很懂她的。
她要开心,必须要开心,否则就辜负了孩子们的一片心意,辜负了这些年受过的苦难,辜负了发生在胡明乐身上的医学奇迹。
她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有点难为情,但遇上村里的人开玩笑时,却也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桂香,怎么也得生一个吧?”
“当然了,不然你连个弟弟妹妹也没。”
“桂香,老胡厉害不?”
“厉害呀,你没听你老婆说吗?”
她和胡明乐今天焕然一新,一个一身红,红长裙,红短袄,珍珠项链,银手镯,胸口别着新娘的胸花;一个一身黑,黑西服,黑西裤,黑皮鞋,胸口别着新郎的胸花。
在灰眉土眼的农村人当中,两人显得格外耀眼。
当热腾腾,香喷喷的猪骨头烩酸菜端上桌时,客人们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婚礼才算是正式开始。
其实也没什么仪式,就是两人站在前面,和大家共同喝了几杯酒,被男人们耍一通。
金海本想躲在屋里,等到婚礼结束再出来,却被赵小禹生拉硬拽到场上。
赵小禹说:“你参加了妈妈的婚礼,一切就都想通了,什么都能放得开了。”
金海起先看到母亲和胡明乐被一些男人强迫着做一些羞耻的游戏时,心中极度不痛快,简直想杀人,但看着看着,也就看惯了,母亲在笑着,胡明乐在笑着,所有的人都在笑着。
当胡芳芳坐到他身边,讨好地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肉时,他也笑了。
赵小禹请了队长做代东,队长倒也尽心尽责,殷勤地招呼大家吃好喝好,时不时地站起来,充当一下主持人的角色,维持着现场秩序。
他“这个这个”地讲了一通喜庆的话后,又提议让村长秦富忠讲两句。
秦富忠端着一杯酒站起来,也“这个这个”地讲了一通官话,自然少不了各种“竹愿”和“竹贺”,然后又提议让赵小禹讲两句。
赵小禹走到孙桂香和胡明乐跟前,面对着他们,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他跑到孙桂香面前,问她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妈,获得了一钵子猪肉的奖励。
曾几何时,孙桂香成了他的妈,他从此不用再吃凉水泡干烙饼了。
曾几何时,他跪在父亲的坟头烧纸,孙桂香过来安慰他,他狠心地把她推开。
曾几何时,孙桂香罩着黄头巾,挥舞着镰刀或头,忙碌在他家的地里,把几个月大的女儿扔在地头,任她嚎哭。
曾几何时,一场大雪埋了他和爷爷,他睡在孙桂香家的炕上,眼泪像泉水一样奔涌,孙桂香不停地给他擦着。
曾几何时,孙桂香得知他自作主张退了学,追到城里去,扇了他两个耳光,又发了疯似的用笤帚抽打他的胳膊,那时他的身体不疼,心却在疼。
……
太多太多的眼泪,太多太多的欢笑,太多太多的往事需要回味,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它们像一群不安分的孩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拥向赵小禹的喉头,却挤在那里出不来,憋出他两行热泪。
“小禹你怎么了?”孙桂香担心地问。
所有的人也都把目光集中在赵小禹身上,停止了吃喝,停止了吵闹,他们以为,这个从小就爱搞怪,就爱捉弄人,油盐不进,生冷不忌的二流子,这时又要说出什么让人捧腹大笑的话来,然而期待了半天,他却一言不发。
“妈!”赵小禹终于发出了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给你磕头了,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
“老九,等等我,我也要磕!”赵筱雨穿过人群,走到前面去,冲孙桂香嘻嘻一笑,“妈,儿媳妇也给你磕头了,祝你和胡叔叔新婚快乐!”
也跪了下去,挽住赵小禹的胳膊,一齐磕下头去。
“还有我!”赵小蛇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也跑去给孙桂香磕头,“妈,祝你和老胡相爱一万年,不,相爱一百万年,不,相爱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但很少叫胡明乐叔叔,多数时候叫老胡。
胡芳芳看向金海:“二哥,咱们也过去吧。”
金海一愣:“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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