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神女无心(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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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错杀的人太多，本已被杀念影响，双眼赤红。

瞧见她来，眼睛却霎时亮了亮，恢复了短暂的清醒。分心之下，背后露出破绽。

立刻被围攻他的仙人们寻见机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来。

连错被击倒在地，吐出一口血，身上肋骨又断了两根。但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好像浑然没瞧见她手里的剑是指着他的，或者瞧见了也不在意。

连错顶着无数刀光剑影，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便看准了往云落所在之地靠近。

被重重包围，身前无路，便杀出一条血路。

云落站在原地没动，冷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靠了过来。

反倒是荀羽皱了皱眉，抬手将师妹护到了身后。

围攻之事，妖族众人并未参与，他今天来，本就是要让连错身败名裂的。

大师兄曾言，天帝之位，当能者居之，故而连错当太子的这几年，他虽不满，却也并未做些什么手脚，从来都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交锋。

但连错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小师妹对他的感情，趁着他与大师兄忙于战事无暇看顾时，蓄意接近，得到之后却又百般轻贱，毁她道心，阻她归位长生。

无量宫虽败落了，但门下弟子尚未死绝。

敢伤害他们护在手心里的珍宝，自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荀羽从天牢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早年在天界残留时的旧部，向他透露了穷奇的消息。

连错急功近利，果然上当。

荀羽本不愿意他再靠近小师妹分毫，想在小师妹到之前将其结果了事。

可云落执意要自己亲手了结此事，荀羽无奈，连错才能撑到她来。

连错好不容易靠近了，见荀羽挡在她身前，霎时眼神一厉：“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让开。”

荀羽冷下神色，就要拔剑，云落按住了他的手：“师兄，让我来吧。”

荀羽便退开一步，让云落从他的保护圈内走了出来。但他放在剑柄上的手并未挪开，身后众人也均是神情警惕，严阵以待，一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备战姿态。

连错

的眼神始终死死的落在云落身上，不曾挪开。见她上前，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些欣喜。眼里的猩红尚未完全褪去，额角处肆意蔓延的尖锐鳞片却收敛干净，露出一张俊秀脸庞来。

虽还是满身鲜血，勉强也算是个人了。

连错下意识抬起手来，就要去牵她的手，神情也柔软下来，声音刻意放轻许多，“若若，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没想到...你还愿意...”

云落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连错这才发现他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慌。

云若向来是温柔善良的，不喜血腥与杀戮。

连错寻了一处勉强干净的地方，将手放在衣袍上，使劲擦了擦。可他指缝里的鲜血早就干涸发黑，除了在衣袍上晕染开大块的血色外，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有些局促的收回手，语气中带上一丝祈求，“若若，我们谈谈好不好。”

云落抬眸瞧见他身后的尸山血海，满地残肢断臂，以及空气里萦绕不散的浓重血腥味，顿时厌恶的皱起眉头：“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拔剑吧。”

连错望着云若额间艳丽的凤仙花印，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痛色：“若若，是我错了，是我害你入魔，困于情劫中不得解脱，如今，我也是魔了，你原谅我，我们从头开始可好？”

云落冷眼看着，没有回答。

他停在云落身前良久，身后天兵天将霎时便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动手。

连错回头用灵力轰飞一片，天将们尚在半空中，头颅便高高的抛飞出去，身躯轰然崩盘，散下漫天血雨。

剩下没来得及迈步的，面面相觑，皆在对方脸上瞧见胆战心惊之色，一时无人敢上前。

血迹溶进大阵，连错身上的气势又强了一分。他回过头来，神情快速变化，眼中泪光闪动，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云若，只要你答应，天上人间，甚至是魔界，你想去往哪里，我便陪你去往哪里，届时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

“你想做天后，便是尊贵的天后，你想做平凡女子，我便陪你做一对闲云野鹤，踏遍四海八

荒，阅尽好山好水。”

云落却不为所动：“若我要你现下自裁在我身前呢？”

连错断然回绝：“这不可能！”

云落又道：“倘若我要这天帝之位？”

连错面露难色。

云落冷笑一声：“连错，你从来都是这般自私自利，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

“勿要再自作多情了，我入魔，从来就不是为了你。你也并非，是我的劫。”

她想起师父，心情瞬间低落。

连错面色一滞，神情阴暗下来：“没关系，云若，早有一日，你会改变主意的...”

这便是铁了心要将人带回去关起来日日游说了。

云落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拔剑就往他身上要害招呼，连错阴着脸，不再留手，手掌扭曲变化，化为狰狞兽爪迎了上去。

两人就此大打出手。

兽爪与斩荒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数息之间已交手了百余招。

最终还是连错棋差一着，被云落一剑正中心口，远远的打飞出去，摔进身后的尸山血海之中。

半晌都未能爬起来。

云落持剑上前，剑尖对准他的咽喉。

动手之前，却又有些犹疑，连错阴魂不散，跟着她数度轮回，伤她师父，辱她师门，所以死有余辜。

但面前这个，远没有他的转世那般恬不知耻，虽同样自以为是，但好歹心存悔意，也曾想过悔改，是以罪不至死。

他身上的外衫在先前的打斗中，皆数破裂缺损，只余几缕碎布，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

露出其下淡黄色的内衫，随着连错在地上挣扎挪动的动作蹭上血痕，胸前则因剑伤，暗绿色的血液不断溢出而被彻底弄脏。

衣襟被蹭开些许，露出内侧掩藏的一个若字。因为蹭上鲜血而格外夺目。

云落瞧见，莫名就想起身为凡人的上一世来。许多个寂寥的日日夜夜里，她最常做的，便是抱着这些内衫坐在窗前，就着日光，或是烛火，一件一件的绣上符篆，只望身处绝境之时，望他平安。

阿若未曾说出口，可她又如何不明白。

没有爱，何来憎恨，爱得越深，便恨得越深。她那般聪明，临死之前的请求，便是早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

所以才求她，饶他一命。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放他一马。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于是云落冷着脸，用剑尖挑飞了那块衣襟，“你该庆幸，自己今日穿了这件衣服。”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你爱的，爱你的那个凡人已经死了。”

“是你亲手杀死了她。”

连错还待争辩一二：“云若...我...”

云落冷喝道：“闭嘴。”

乌发雪肤的神女倦怠的垂下眉眼，她抬起剑尖，沿着连错心口处的剑伤再次贯入，磅礴灵力顺着剑身涌入五脏内腑。

这剑本就是诛魔破邪的神器，几息之后，连错便听见穷奇在体内发出痛苦的尖嚎，随后属于他的意识便被压制下去。

连错身体被穷奇操控着就要从地上暴起发作，云落眼都没抬，随手打出一道诛魔印，就将他死死的钉回地上。

此后，再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穷奇的意识在体内逐渐湮灭，连错身前流出的血也从暗绿转变为鲜红。

他身上的修为立刻弱了许多，但因大阵加持依旧极为可观，云落拧着眉头，将那些灵力一一消解之后，残余的灵力霎时所剩无几。

之后，云落抬手拔出了剑，冷声道：“我欠她一命，所以屡次忍让于你。但今日已皆数还清，你若知些廉耻，便莫再出现在我身前碍眼。”

“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你好自为之。”

说完，云落转身便走。

连错被她随手打下的灵力禁锢于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翩迁的红色衣裙，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云落一行人途径祁紫荆身前时，戴着银色面具的新娘子突然开口问道：“云落，你说得可还算数？”

云落没理，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反倒是荀羽停下来摇着扇子回应道：“自然是算数的。”

祁紫荆道：“那便好。”，她抬手击了击掌，便有一群仆从手持棍棒围了上来。

于众目睽睽之

下，打断了连错的腿骨。

荀羽从头到尾都笑看着，任连错如何都神情不变，直到祁紫荆伸手向他讨要妖族秘传：“药给我。”

荀羽方才好整以暇的收起折扇，婉拒道，“我说会给你，但并未说何时给你，不如这样，你每当一千年的凡人，受尽生老病死，轮回之苦，我便恢复你一层灵力，让你修复容貌，如何？”

祁紫荆怒道：“你...！”

荀羽仍是笑眯眯的：“小鲤鱼，你跃龙门前，也是妖。当知妖族生性狡诈，喜怒无常的道理。”

“去不去，全然在你一念之间。”

祁紫荆则道：“你会如此好心？我不信！”

荀羽回头看了眼师妹，发现她正靠在大殿前的廊柱上等他，脸上神情温和些许，说出口的话却是无比狠毒：“当然，你活多久，连错便得活多久，他若提前死了，结果绝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至于我说的，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说完，他没再看祁紫荆千变万化的脸色，一路脚步轻快的朝着师妹走去。

等到一行人彻底走远，祁紫荆带着人收拾完残局，瞧见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连错，心下再如何愤恨，也只能按耐住心中杀意，朝着部下吩咐道：“去，给我把他从诛仙台扔下凡间，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

自己则一拂袖，气恼的走了。

从此，凡间某处繁华的都城里，便多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

他的仙骨并未被抽走，丹田气海却残破不堪，再无可能踏足天界。

更因为经年不变的容貌被人认作妖物，人人喊打，不得已一生颠簸流离。

有一日，连错被人恶意推进暗无天日的水底，将要淹死之际，身上破败的衣衫突然发出一阵微弱光芒。

将他牢牢护住，从水底浮了上来。

上岸之后，连错抱着身上破败的衣衫反复翻找，最终寻见衣衫夹层里，以金线绣制，密密麻麻的符篆组成的小型阵法。

终于忍不住的痛哭失声，至此幡然醒悟。

后来，滋事之人见屡次不成，终于发现衣衫奥秘，便寻人将其抢走。

连错不敌，痛失若

爱，自此日日活在悔恨苦痛之中，渐生心魔。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荀羽吞并魔族大军，返回妖界修整后不久，便重振旗鼓，攻打天界。

天界众仙不敌，便奉他为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的某一日。

天光明媚的某个午后，

云落背着师兄从重建的无量宫中偷偷溜了出来。她轻车熟路的来到落凤崖前，纵身一跃而下。

粉身碎骨的最后一秒，她在泠冽罡风里，睁开眼睛，弯了弯眉眼，笑道：“师父，等我。”

世界的齿轮卡顿一瞬，又重新开始新的运转，只是这一次，世上少了一位名为云落的神女。

众人心中关于她的记忆，也被刻意掩藏起来。

云落再次醒来，是在书局的大床上。

风铃在屋檐下沙沙作响，天香国色的老板娘凑近前来，笑眯眯的道了声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