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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里有很淡的鼠尾草木质香,是林以微很熟悉的味道。

但她的意识仿佛已经远离了,几乎感受不到周围任何事,除了胸腔震耳欲聋的心跳,扑通、扑通。

副驾驶的黎渡转过头,问谢薄是否回拉蒙公寓。

后排座的男人摘下了脸上的魅影面具,随手一扔,揉了揉眼角,倦声说:“去赫蘭道山顶别墅。”

说完,扫了眼身边的女孩。

她蜷缩在座位边,抱紧了自己,瑟瑟发抖。

哪怕车内暖气已经调到了最大,仍感觉身体是一片冰冻的荒原。

衣服湿透了,梦里梦外都是凛冽寒风。

咫尺之距,她就能见到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还是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消失在了夜雨的尽头。

巨大的失望让她陷入深渊,不断下坠,坠入空洞。

谢薄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伸手想探探她的额,她却如应激的猫咪般,敏感地推开他——

“手机还给我。”

说出口的话令她自己都感到惊异,她的嗓音…像碾碎的枯枝。

谢薄将手机递还给了她,她连忙开机,颤抖的手戳进了相册,没看到刚刚录下的音频,就连最近删除也找不到了。

被删的干干净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厉声质问,嗓音都扯破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今晚的机会,等了多久!

忍了多久!”

谢薄情绪平静,幽深的眸子扫了她一眼:“你录下来的东西,证明不了任何事。”

“可以证明我哥被他们囚|禁了。”

“你拍下他了吗?没有。”

谢薄嘴角冷冷提了提,“你录下池右淮犯罪证据了吗?没有,一段父女对话的录音,什么都没有提到,连名字都没有,你让警方怎么查,他们刻意捏造一万种合理的解释。”

“只要我报警,警方就会可以过来找人。”

“不要天真了林以微,警方想进入民宅需要搜查令。

而在走程序的这段时间,你哥早就被转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你根本找不到他。”

林以微感觉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笑了:“谢薄,你当我傻吗?”

谢薄挑起下颌,睨着她。

“都是借口吧,如果没有你横插一脚,我报了警,不管有没有搜查令,警方都会过来。

池家毫无防备,只要林斜还在那栋宅子里,就一定能找到他。”

“也许,但可能性很小,池右淮的顶尖律师团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利用一切有可能的法律手段阻止警方的搜查。

我告诉你另一种可能性,警方没有搜查证连门都踏不进去,无功而返的同时你…”

他的手盖在了她的脑袋上,扯住她凌乱湿润的长发,嗓音冰冷无情——

“会死得很惨。”

林以微的太阳穴嗡嗡直跳,扯了谢薄的手,狠狠甩开:“别说得好像你多关心我,事实上,你才是最不愿意让池家出事的人,我说的对吗,谢薄。”

“对。”

这一点,谢薄不否认。

林以微转过头,狠狠擦掉眼角无力的泪痕。

她再也无法忍耐和这个男人呼吸同样的空气,待在同一个封闭空间,她简直想呕吐。

“停车!”

“快停车,我要下车!”

她疯狂地乱按车门上的按钮。

谢薄正要拉住她,林以微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的一声脆响,不同于此前无数次小打小闹。

这一巴掌,带着刻骨的恨意。

就连前排开车的黎渡,都禁不住踩下了刹车,担忧地望向后视镜:“林以微,薄爷也是在保护你啊,你觉得就算你找到了林斜,他们能放过你吗!

你们能脱身吗!”

“黎渡,闭嘴,开的你的车。”

“……”

谢薄捉住了林以微的颈子,将她缓缓拉近了自己,眼神压迫:“林以微,想清楚现在谁还在保你。

没有我,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句话,卸掉了女孩全身的力气。

他丢开了她,她没有再闹着要下车了,无力地倒在车上,翻出了手机里仅存的一张林斜的照片,悄无声息地流淌着眼泪。

眼泪顺着凝结的发丝淌到了真皮的座椅上,形成一滩雨水鼻涕眼泪的混合物,她狼狈像条路边的流浪狗。

谢薄懒得再搭理她,抽湿纸巾一根根擦拭着修瘦有力的指尖,直到黎渡说:“薄爷,被跟了。”

谢薄回头,看到身后有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如黑夜中的鬼影。

谢薄不屑地轻哼了声:“在前面的高架上甩掉他们。”

黎渡启动了双重引擎,“轰”

的一声,这辆被谢薄改装过的轿车飞速驶了出去,黎渡的车技自不必说,切换着车道,轻松地越过了好几辆车,将那辆车远远甩在看不见的地方。

林以微觉得闷,开了一点车窗,飞絮似的雨和冬日里的寒凉漫了进来,直往她眼睛里钻。

眼睛鼻子喉咙里,尽是酸楚,尽是眼泪。

谢薄用手背擦她脸上的眼泪,很粗鲁,不温柔:“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林以微衔住他的手指,狠咬了一口。

谢薄吃疼,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抽回手,顺势戳进她嘴里,手指头使坏地在她口腔里乱捣,直到她弓起身子想要呕吐,他才抽回手。

湿纸巾优雅地擦拭着骨节分明的修瘦指尖,他睨了眼旁边痉挛着身子干呕的女孩。

看不惯她这副死模样,像只被人踩在脚下碾碎的蝴蝶,扑闪着一片翅膀,做无谓挣扎。

“路还长,睡会儿。”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摔在了女孩身上。

她蜷缩在松软的真皮座椅上,倔强地不碰他的外套,疲倦地闭上了眼。

直到她陷入了睡眠,谢薄才将冲锋衣外套捡起来,搭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上,还顺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黎渡心里有气,气林以微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但看到他这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黎渡转了方向盘,说道:“感觉你跟她…就算这样了,还是能处得很轻松。”

谢薄看着手指头上破皮的咬痕,谑道:“轻松,要不你来试试。”

“我说的轻松,是指这里。”

黎渡指了指自己的心,“不用戴面具生活,随心自由,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大概是你的最高理想了。”

“我的最高理想是成为下一个谢思濯。”

在挚友面前,谢薄丝毫不掩饰他的欲望和野心,“家财万贯、荣华富贵,再生一堆混蛋小孩,老了悠闲地坐在集团顶楼办公室,泡杯茶,看他们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黎渡忍不住笑出了声:“问问你那两个兄长,会不会有这么俗气的理想。”

“谁让我是私生子。”

他轻松地倚在靠背上,闭上了眼,“阴谋诡计,汲汲钻营,做他们都不屑于去做的事,讨好他们不屑于讨好的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身边这女孩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林以微能看到他骄傲面具下的屈辱,他也能看到她坚强倔强背后的酸楚。

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一而再放不开手。

他舍不得毁弃这样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他进入了她,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轿车驶入了赫籣道的山顶别墅,那栋有些年岁的老式大宅,远远望过去,真是寂寞又凄冷。

这里却是谢薄唯一能感觉安全的地方。

他妈妈死在那里,他眼睁睁看着。

身边的女孩睡熟了,谢薄将她抱起来,用额头触了触她的额头。

还有些烫。

谢薄抱着她走出来,从车库的电梯直接上了楼,去了卧房,回头叮嘱黎渡:“你自己随便找个房间睡。”

“你就别操心我了,收拾好眼前的烂摊子吧,管好你想管的人。”

谢薄抱着她上了楼,房间壁炉里他点燃了柴桩,让房间迅速回暖。

虽然不常亲手做这些事,家里有管家和菲佣,但不做不代表不会。

十岁之前,他要照顾自己和疾病缠身的母亲,那时候活得就像路边任人践踏的糙石,比她还不如。

十岁以后的谢薄,极其容易地适应了大少爷的生活,享受着物质的极大膨胀,再不肯亲手做任何不属于他的身份范围内的事。

林以微是他少有去亲手照顾的活物,除了家里那条曾经患过犬瘟热、被他大发慈悲照顾了三个月救回来的德牧。

她身上的衣服被雨润湿了,吸收她身体的热量都已经快烘干了。

难怪她额头这么烫。

谢薄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部褪下来,一件不剩,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怕衣服不够柔软,还拿去护理机里烘了半个小时,让她能睡得稍微舒服点。

弄好之后,他给她灌了退烧药,额头上贴了退烧贴,就去忙自己的事、不再理会了,让她赴死一般地去睡。

睡个昏天黑地,第二天自然就能好起来。

他很懂她这样的人,不是娇生惯养的体质,像路边的草,生病了熬一熬,总能撑过去,撑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如既往,谢薄把自己床让给了她,自己独坐在壁炉前,思索对策。

很快,他接到了池右淮的电话:“谢薄,人已经安全转移了,多谢你的提醒。

只是我有很多疑惑,第一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偶然发现的,不过这不重要。”

谢薄面无表情地望着炉前跳跃燃烧的火焰,“目前最重要的是您和西西没事。”

“我警告过西西,今天晚上真的太离谱了!

不过,你看到的那个从地下画室出来的人到底是谁?能否告知我?”

“不确定,今天每个人都有装扮,西西的朋友,我认识的不多。”

“是我太大意了,应该在地下室装监控,只是…我的律师建议不要这样做,任何监控都可能会被黑客入侵,造成极大的麻烦,所以我们家不装监控。”

谢薄顿了顿,说道:“不过,新的藏身之地或许应该装一两个,池叔叔不可能每天过去,家里的佣人也不能尽信。”

“你说的对,不过,你真的没有看到吗,哪怕不知道是谁,但装扮,外貌、体型、男女、衣服颜色…总能记得一点什么吧?”

谢薄嘴角提了提:“池叔,你是不信我吗?”

“当然不是!

你能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谢薄嘴角提了提:“那个人穿的是一身狼皮的衣服,和我身高不相上下,应该是个男生。”

“你这样说就好查了!”

池右淮阴侧侧地说,“随便问问,就能把那小子揪出来。”

现在,他只,需要确定一点,谢薄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薄,你和西西的事情,我跟你爸商量很久了,一直悬而未决。

今晚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想跟你聊聊,看你的意见是怎样。”

干柴在壁炉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母亲就死在这个房间,临死前,她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他,像是要嵌入骨头里——

“谢薄,你要出人头地,再没人能欺负你。”

这句话,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我和西西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将她看成是我未来的妻子。”

他粲然一笑,“池叔叔,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我会保护西西,不让她遭受伤害。”

“你这样表态,那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

“再会,池叔叔。”

谢薄放下了手机,感受到身后女孩抵在他后颈上的锋利和冰冷。

桌上的石榴剥了一半,刀子他还没有来得及收。

谢薄没有回头,从容不迫道:“以以,你杀了我,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死活的人…就没有了。”

“我哥,到底在哪里。”

林以微泪如泉涌,嗓音极尽绝望,“他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

谢薄缓缓转身,望着她:“我不知道。”

刀刃的颤抖着,女孩穿着他的白衬衫,单薄的身子如同沾雨伤翼的小蝴蝶,奋力地扑腾着、直到被淹没,再无生机。

她那样脆弱,脆弱到一阵小风暴都能将其毁灭。

但她骨子里的韧性,又让他刮目相看。

他将她拉近了自己:“我赌你下不去手,林以微,你对我下不去手。”

女孩情绪激动,刀刃一翻,锋薄的刃划伤了他颈边紧薄的皮肤,翻出了几颗血点子。

见血让她又想要呕吐,她不忍伤他,松开了刀子,跪坐在他脚边,痉挛着干呕,全身无力…

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过林斜,还是…与他擦身而过。

一切都白费了,所有的筹谋和铺垫,全都浪费了!

谢薄伸手擦了颈上的血点子,冷嗤了一声:“你也就这点脾气。”

忽然间,女孩爬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腿,颤抖着唤了声:“薄爷…”

谢薄抽纸巾拭血的动作,顿了顿。

“薄爷,你帮我这一次,你一定有办法。”

女孩跪坐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膝盖,全身冷得发抖,脸颊却被绝望烧得通红滚烫,“你帮他逃走好不好,只要能让他逃走,我…我什么都给你…我再也不和你吵嘴,不欺负你,不打你,不惹你生气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呆在池西语身边了,我找不到他了,这件事对我来说难如登天,可你动动手指就能救他…”

谢薄眸光下敛,紧扣着她单薄颤栗的身体,面无表情之下是情绪的波澜起伏:“没那么简单,林以微,你总给我出难题。”

“我不要你选了,对不起,谢薄,我不算计你了真的…只要你帮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我可以爱你,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厌烦的那一天…求你了。”

她失措地捧着他的脸,试图亲吻他,在谢薄挣扎地侧过脸之后,她又滑了下来,去解他的腰带。

和她处了这么久,不管怎么吵怎么闹,谢薄的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澜,直到此刻…

才感觉到什么是锥心刺骨的痛。

林以微吻着他,试图融化他,唤醒他。

“没说不帮但…”

谢薄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

“林以微,我没让你跪,永远不要对我用这个姿势。”

他受不了她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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