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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哲庸目送着王默消失在漆黑的门扉后。
同?样是待客用的房间,眼前的这间屋子里却似乎一盏亮堂的吊灯都没有点亮,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烛火照亮,氛围看着诡异到了极点。
他?本想跟着凑上去看看、起码确认一下里面的环境是安全无害的,但对?开的木门却被?人从里面用力合上,旁边的侍女大着胆子拦了他?一下,所幸才没被?撞到鼻梁。
门内并没有传来落锁声?,然而深棕色的木门上却清晰浮起一对?三?角形的火焰标志,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此处禁止入内,倘若强行闯入的话恐怕只有被?魔法击退这一个结果。
“你们最好是没在搞什么花样。”杨哲庸死死盯着那个禁止通行的符文看了半天,一甩衣袖转身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推开房门时,屋中剩下的只有代理教皇一人,那些没帮上忙反而一直在添乱的主教已经被?他?遣散,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交谈没有外人打?扰、也能够变得更坦诚。
杨哲庸对?面前的老?人没什么话好说,耸了耸肩走回自?己刚才坐的位置,桌上摆着的红茶已经放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刚才吼叫过的嗓子,凉茶涩口古怪的味道一直蔓延到舌根后。
“你没直接闯进去看看,我?倒是有点意?外。”代理教皇挑起一侧眉毛惊异地说。
“进去了又能怎么样。由?最高?主教主持布下的仪式,我?要是能那么轻易就解开,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杨哲庸又抿了一口茶杯里红褐色的液体,说,“他?说的也没错,你们要是真想悄无声?息地把我?们拆散开再押送回去,之前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犯不着在哈兰的寓所里搞出不愉快。”
代理教皇酸溜溜地说:“你倒是听他?的。”
杨哲庸也阴阳怪气地回击道:“起码他?没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我?、也没试图把我?关在阿克莱萨一辈子。”
座上的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问道:“那也是因为?他?,你才要和?整个教廷一刀两断、彻底闹翻?”
“那倒和?他?没
关系。只是因为?你们让我?很失望。”杨哲庸说,“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听从你们的安排、按照你们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过完前半生,你们就会把我?的后半生还给我?。但反复退让的结果就是你们向我?索求的越来越多?,甚至妄图操控我?的一切。我?无法忍受、所以不会再退让了,就是这样而已。”
代理教皇无奈地笑着,微微眯起双眼:“所以、你之前抱怨的那些话其?实并不都是演技,有一部分也是发自?真心?”
杨哲庸心说自?己的那点小把戏瞒得过几个主教、但到底逃不过见多?识广的‘老?猎人’的双眼,于是坦然回答:“纠正一点——大部分都是发自?真心。”
“迦南,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是不可以这样自?私的。”代理教皇知道单靠自?己或许并无法打?动面前的男人,却还是苦口婆心地规劝道,“不仅仅是你,刚才的那几位主教、连同?我?自?己,我?们都是自?小生长在教廷中的。为?人类的未来潜心祈祷、付出自?己的一切就是我?们所领受到的使命,从出生到老?死,我?们将一直留在这里,坚守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世上不止是你一个人被?迫放弃了很多?东西。”
“所以你后悔吗?”罕见地,杨哲庸并未对?谈话表现?出反感的态度,反而抬起眼帘认认真真地凝视着老?人的表情问道,“如果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
我?会后悔吗?
代理教皇有一瞬间的呆怔,从未考虑过的问题让他?脑海里一时浮现?起太多?残缺不全、宛如玻璃碎片的回忆——
当同?龄的孩童仍在父母的膝下受到宠爱、或与同?伴在街道上玩耍时,他?正在神主肃穆端庄的雕像前学习成为?一名主教所必须具备的良好礼仪,困囿于孤岛一样漂浮在大海与天空交界处的阿克莱萨,被?教廷的清规戒律反复教导着:你生来便并不平凡,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要不断向上攀登,为?从绝望中拯救人类奉献自?己的一切。
圣启教的教规是劝诫人们为?了他?人牺
牲、为?了他?人奉献的,毕竟五百年前将人类从千年战争拯救出来的勇者‘卡兰杜拉·卡伊缇瑟’就以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一点,她曾杀死魔王天灾,将拯救人类的使命一肩担起,却由?于常年征战积累下来的旧伤死在一个残酷的冬天。
如果到了那一天,为?教廷甘愿奉献了前半生、又为?人类流尽鲜血的我?死去,我?会后悔吗?
代理教皇问自?己。
还年轻时,他?常幻想自?己若是未被?选中成为?神座下的布道者,又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也许他?会很平凡,平凡地长大,平凡地与其?他?人相爱、平凡地生活。他?或许会开一家烘培店吧?毕竟每次节日活动时他?都很乐于亲手烤一些小饼干分发给路过的行人们,而这平凡而微妙的喜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最终,年迈的老?人带着淡然的笑容说:“我?不会后悔。人生是无法重来的,迦南。就算后悔又能怎样呢?”
他?本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已经足够得体,足够坚决,而且不留一点空隙,但年轻的勇者还是捉住了他?所表现?出的那一点点留恋,回答道:
“正因为?如此,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吧——我?不想等到了您这样的年纪之后,在回首往昔的时候感到痛苦、却又只能逼迫自?己接受,然后摆出悲伤的表情劝自?己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这番言辞犀利到让代理教皇的面孔上露出苦笑:“你还太年轻了,迦南。外面的世界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你仅仅是认识到了它微不足道的一面,还有更多?残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被?驯养习惯的鸟在外面的世界里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接着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迦南从未放弃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未被?任何人驯养,他?十多?年来从不间断地逃亡正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真正被?人永久驯化了、被?困于围墙中再也不敢仰望外面的世界的人,终究只有他?自?己而已。
最终,代理教皇无奈地叹息一声?,说:“罢了,既然我?们无法说
动彼此,那在最高?主教下令之前,就不要讨论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谈谈你所看中的那个人吧?如何?”
杨哲庸神情似有不快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决定?发现?根本和?我?无法交谈,决定从我?身边的人入手?”
“为?什么你对?我?敌意?一定要怎么大呢?”代理教皇温厚地笑着,“我?只是比较好奇,无论是出于代理教皇的角度、或者是单纯的一个无知老?人的角度,我?都很好奇你是从哪里认识到这么一位朋友的。毕竟他?……呃……真的很特别?。”
想到之前不愉快的几句吵嘴,代理教皇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什么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已经离开的红发男人。
“因为?你们一贯的行为?,让我?没办法对?你们的出发点抱有好的幻想。”杨哲庸冷漠地回答,“在战场上,怎么了?”
皇宫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居然有一部分是真的?
——代理教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努力回忆着之前从宫人之口偶然听到的那一两句传言,然后问道:“所以,你们在战场中相识、一起并肩作战、他?救了你、然后你把他?掳回了迪亚德玛准备结婚?”
杨哲庸实在是不明白这详实细致的剧情到底是从何而来,但又懒得去一一解释,况且其?中的大部分还真的就确有其?事,于是直接点了点头:“没错。怎么?要用我?的证词和?你们监视我?得到的消息一条条验证确认是不是事实吗?”
代理教皇并没有回应那些带刺的疑问,反而颇感兴趣的继续提问:“他?的家乡在哪里?看他?的样子并不想迪亚德玛的人、也不像一些联合城邦的人。”
对?此早有准备的杨哲庸说出了自?己更早之前就编造出的一套说辞:“他?是黑暗大陆的游牧民,与家里闹了不和?因此在外面当自?由?骑手,之前从没来过迪亚德玛、也不知道联合城邦的规矩。这么说你懂了吧?”
众所周知,最南部的黑暗大陆上横亘着一条可以直通魔国亚巴顿的深渊裂隙,因此鲜少有一般的居民在此定居,然而有一批人却是例外,他?们自?古生活在这片
大陆,因陆上的气候异常、战争频繁而长期过着流动的游猎生活,却自?始至终不肯放弃生长的土地,仍旧遵从着古老?的旧制在被?恶魔视为?巢穴的大陆上游荡。
他?们与恶魔为?邻、神出鬼没、固执而野蛮,被?视为?不开化的凶暴原始人,多?年来早已被?世人离弃。
教廷不会想与这样的民族为?伍、更不会想不开地跑到南大陆的野蛮族群里去调查这消息的真假,最重要的是,这谎言中还掺杂了半数的真话,因为?天灾的故乡确实是黑暗大陆、王默也确实为?了逃跑和?魔族并不和?睦、没来过迪亚德玛、且也根本不懂什么规矩。拜其?所赐,杨哲庸编起谎话无比顺畅,简直就像是在说确有发生的事情一样。
听到这些话,代理教皇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头,在嫌恶的同?时又稍微松了一口气:若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说出那般不知好歹的言辞,那他?真的要怀疑是否是敌国派来离间勇者的奸细,但若是南大陆的游牧民,那这无礼的态度和?放荡的天性也都有个合理的解释了。
但老?人还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我?不懂,他?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迦南,我?知道你不是任谁都能亲近、轻而易举就会许下诺言的人,为?什么他?会有这么特别?的意?义?”
为?什么?
杨哲庸被?这个问题问得也是一愣,因为?事实上直到代理教皇提起,他?也才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王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和?他?同?为?异界人的身份,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最初和?他?相识,感觉就像是不小心捡到了全天下最让人费心的大麻烦,除了想快点逃走、然后甩手丢下老?死不相往来就没别?的感觉了。
至于现?在……
“我?不知道。”杨哲庸思考了很久后,终于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是特别?的。但是这世界如果没有他?,我?想我?会很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迅速为勇者点一首《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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