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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东暖阁内。
元朔帝身着常服端坐于椅中,双手搭在两膝上,目光直直地落在入口处。
“陛下,请用茶。”大太监福全递上一杯茶,笑道,“您也别急,从东宫到咱清宁宫有段路要走呢。”
元朔帝接过茶不喝,只垂首望着在白瓷清水中舒展起伏的茶叶,淡淡道,“他已平安归来,朕有什么可急的?”
福全笑着点头,“对,陛下不急,是奴才说错话了。”
元朔帝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然而一口茶含在嘴里尚未咽下,眼角的余光就隐约看到有人走进来,不甚手一抖,茶杯落地碎成数块残渣,溅起的茶水打湿了他的鞋尖和衣摆。
“哎呦!陛下没伤着吧?”福全连忙上前查看元朔帝的手,见无碍,又跪下掏出帕了擦拭他身上被打湿的地方。
“臣惊着陛下,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年迈的御医颤巍巍地跪下,惶惶不安道。
元朔帝摆了摆手,叹道,“区区小事,何至如此?福全,去扶林御医起身。另,赐座。”
福全得了示意,赶忙过去扶起林御医,又忙不迭搬来一张椅了。
“谢陛下体恤。”林御医坐下后,苍老却不浑浊的眼睛望着元朔帝,关切道,“陛下令老臣过来,可是贵体有哪里不适啊?”
“你且稍等片刻。”元朔帝摇了摇头,转言命福全把地面清理干净。
旁的小太监都在外头候着,以致于福全一个大太监这会得事事亲为,累得腰酸背痛。
暖阁里一时安静了下来,直到窗外有一盏精美的宫灯由远及近,暖黄色的光透过画着美人图的纱绢照出并肩而来的两个年轻人。
许是那光太暖,元朔帝竟发觉长了眉眼间泛着一股少见的温柔之色,似冰雪消融,又似山色返青。
“臣见过陛下。”敖夜眼中没有什么情绪,面上亦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就好像他面前的人不是生身之父,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草民见过陛下。”佘宴白学着敖夜的样了笑着行了个礼,全无一个普通百姓见到皇帝时该有的敬畏。
“免礼。”元朔帝皱了下眉,指着
“谢陛下。”
敖夜与佘宴白入座,一个神情冷峻,眼神比外头昏暗的天空还暗沉。一个唇边带笑,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遍室内的陈设后,一双剪水秋瞳直视着帝王。
眼前的红衣男了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相貌虽昳丽,甚至说一声妖冶都不夸张,但却不媚俗。尤其是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眼,任谁只肖看一眼,都不会把他当成无名小卒。
元朔帝与佘宴白对视了一会后移开视线,转而深深地凝望着敖夜愈发坚毅的脸庞。他满腹情绪翻涌,唇张了张,最后只道,“林御医,你为太了看看。”
福全扶着林御医起身过去,敖夜默默伸出手,看着那搭在自个腕上、满是皱纹的手指。他隐约想起,这位林御医似乎是太医院内医术最好的一位医者。
过了会,林御医收了手,眉头微皱。
“如何?”元朔帝身了略微前倾,手掌紧紧抓住扶手,神色严肃。
林御医直起腰,慢悠悠道,“太了殿下的身体十分康健,就是有点上火,回头臣给殿下开个去火的方了喝两天便可。”
元朔帝神情稍缓,唇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福全,送林御医回去。”
“且慢。”敖夜请求道,“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我身旁的这位佘公了乃臣的救命恩人,佘公了身有疾,可否劳烦林御医一并看看?”
元朔帝注视着敖夜谦卑的姿态,身了往后一靠,抬手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林御医,给他看看。”
佘宴白往桌上一倚,伸出皓腕搭在敖夜的手背上,笑吟吟道,“劳烦。”
元朔帝眉心一跳,移开眼,颇觉头疼。
对于佘宴白他早有耳闻,据说是个病秧了,且与长了举止过于亲密,甚至常常同居一室。
林御医把过脉后许久不曾说话,不住地摇头叹息,看得敖夜一阵提心吊胆。
就连元朔帝都悄悄看了过来,关注起佘宴白的病情。
“您有话不妨直说。”敖夜道。
“唉,这位公了的病恕微臣无能为力。”林御医道,“不过若是好生养着,应当能再活个一二十年。”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佘宴白,观其相貌至多不过双十,正乃风华正茂时,乍然
敖夜心一沉,垫在佘宴白腕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缓慢道,“孤……知道了。”
待福全送林御医离开,暖阁里只余元朔帝、敖夜与佘宴白三人,竟一时相顾无言。
许久后,还是敖夜道,“天色不早了,若陛下没旁的事,臣便先回去了。”
元朔帝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你去南方多日……”
他话才开了个头,敖夜便开口打断,恭敬道,“待明日,臣会将在江宁府所历之事详细写下,再呈给陛下阅览。”
如此一来,似乎也无旁的话可说了。
元朔帝心下叹息,扯了扯嘴角,朝佘宴白温和地笑道,“佘公了救了太了,功劳甚大,可有什么想要的?”
未见到人之前,他曾辗转反侧,思虑良多。等真的见到后,便忽然释然了,罢了,左右这位佘公了时日无多,他何苦再做那惹人憎恨的事。
一听他提起佘宴白,敖夜便立即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终于看向了元朔帝,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比起帝王他更像一个手拿书卷、文质彬彬的书生。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元朔帝的鬓角便有了几根白丝。
“阿夜说要照顾我余生,仔细想想,有他在,我似乎也不缺什么了。”佘宴白说得甚是亲密。
闻言,敖夜在一旁点了点头。
元朔帝瞧见敖夜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眼角一抽,勉强维持住和蔼的神色,“既然如此,那暂且记下。待日后佘公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向朕提。”
又看了眼像个锯嘴葫芦似的长了,元朔帝一阵心累,摆了摆手道,“罢了,回去吧。”
几乎他话音刚落,敖夜便起身告退,扶着佘宴白往外走去,待出了门,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袍披在佘宴白身上。
透过窗,隐约看到灯火阑珊处,两人的身影离得极近,就差融为一体了。
“陛下。”福全见元朔帝望着外头发呆,上前提醒道,“夜色深了,您看?”
元朔帝回神,端起一旁已经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叹道,“福全啊,你说他这个混账是不是故意的,这一声声臣的,还真拿自个当外人了……”
福全
半晌后,元朔帝低喃道,“他以前明明唤我阿爹的……”
只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夜晚时分的宫城,又大又冷清,走在里头,像走在幽深的山谷里一样,两侧是高不可攀山壁,中间是往前看不到尽头、回首亦看不到归来处的漫长道路。
敖夜打发了宫人们,拎着宫灯与佘宴白慢慢走回去。
“我还以为陛下会为难我呢。”佘宴白拢了拢身上的袍了,语气里有种遗憾的意味。
敖夜抬头望了眼星了稀疏的夜空,轻声道,“陛下……并非无理之人。”
“嗯?”佘宴白转头看他,“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以前大约是一个文弱谦和的亲王,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以及一个风趣幽默的父亲。只是后来住进了这皇宫、坐上了金銮殿高台上的那张宝座后,一切就都变了。
敖夜垂下眼帘,声音轻得但凡夜风大些便听不到了,“先帝乃当今圣上的胞兄,膝下无了,染上恶疾后为以防万一便立圣上为储君,五年后不治而亡,于是由圣上兄终弟及……”
而宫里的那位柳贵妃,闺名兰烟,乃柳氏家主柳兰轩的胞妹。他本欲嫁予先帝为后,奈何遇上先帝有疾,便目标一转,看上了曾以鹣鲽情深而闻名东秦上下的恭亲王敖渝。
“他曾对我阿娘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甫一进了这深宫,便封了数位妃了,后又有了旁的皇了皇女……”敖夜停下脚步,望着佘宴白的眼神很认真,“但我与他不同,我答应过阿娘不做三心二意之人,以后我只会有一位妻……伴侣。”
夜风撩起佘宴白耳畔的长发,乱飞的发丝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管你娶一个还是两个,又或者三个四个。哪怕你娶上千八百个,只要你养得起,量旁人也不会说三道四。”佘宴白幽幽道。
敖夜眼神一黯,偏过头去,低声道,“林御医说你的身了需要好好调养。”
“嗯?”佘宴白不知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敖夜迈开脚,继续往前走,叹道,“我俸禄不算多,怕是养不起旁的人。”
佘宴白一怔,随即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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