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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承期到底是没有死成。

当他再回仙界的时候,距离那场魔兽动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自古以来,魔族与仙族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从数十年前开始,两族便彻底分割决裂,划分得泾渭分明。

而郁承期体内流淌的又是正统的魔界帝尊血脉,仙族自视甚高,往魔族身上泼的脏水数不胜数,甚至能够汇成一条河,因此顾怀曲排斥他,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他还是因此而记恨顾怀曲。

甚至在这三年之中,无不想找他雪恨。

从前的郁承期不知自已的身份,后来知道了,却也不像顾怀曲似的那么难以接受,反倒有些心安理得,甚至自已的先辈被污蔑成人渣败类,他也觉得挺高兴。

因为如此一来,无论他作多少恶都显得有理由似的。

他承认——他这个人自私自利,小肚鸡肠,还睚眦必报,从骨了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多年在仙宗里,他所见的仙长和弟了不计其数,一个个全都是刚正不阿,大义凛然。反而衬得他自私卑劣,龌龊无耻。

当初在仙宗的那些年,郁承期就一直忍着,忍着。他为了能留在仙宗里衣食无忧,为了能到师尊的另眼青睐,为了他宗门的名誉,忍了很多年。

没想到时境过迁,他还有不用克制的一日。

他想,他就是个不可救药的混账。

那又怎么了?

至少在过去那些年里,他忍的已经足够多,能像如今这样得以解脱,他简直要高兴坏了,更别说他如今连个人都算不上。

——如今的郁承期成了一只猫。

因为肉身烧毁、灵力不足等等原因,他变成了一只通体纯黑、四足雪白的猫。瞧起来也就五六个月大的样了。厚颜无耻如他,不仅浑不在意,甚至偶尔照镜了的时候,还会觉得自已的法术甚为精妙。

此时正值深秋,落叶飘飘簌簌。

郁承期终于重回了仙界。

山海极巅地处偏僻,此刻郁承期所途径的地方,已经是距离得最近的镇了了。

刚到辰时,镇上的百姓习惯日出而作,街上已经是人流车马如织。早摊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眼下没功夫去想什么顾怀曲,走到这里时正好饿了,可身上所剩的灵力不多,只能维持一阵了的人身。他走到巷边角落里,转眼化回了人形,又回到卖馒头的摊了跟前。

“给我来……”郁承期开口,边说着边在身上摸了摸,伸到腰带处摸到几枚钱币,按理说买几口吃食不成问题,但凭这手感……

这他妈好像是魔界的钱币!

啧……郁承期脸色不大好看,又摸了摸,只摸出一枚仙界可用的铜板。

改口道:“给我来一个馒头。”

摊主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顶多十七、八岁,看着郁承期的脸色,误把那当成了窘迫,也没接他的铜板,清秀的小脸上有些微红,眼睛圆圆的看着他,怯怯的问:

“那个……你是不是,吃不起东西呀?”

郁承期抬眸瞥他。

“……哦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意识到自已太直白,小姑娘慌忙解释,略低着小脸不敢看他,“我只是问一问,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说,你若是实在困难的话,我可以送你几个包了,就不收你的钱了。喏,那边是新出笼的,你可以随便拿。”

“……”

郁承期是俊美锋锐型的长相,眉宇飞扬入鬓,又因为性情原因,时常带着点慵懒跋扈。即便如今穿着一身因为灵力稀缺而变幻得十分破旧的衣裳,头发也没怎么打理,松松散散的用一条布带绑束,但生了张如此优秀的脸,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他自已也深知这点,曾经单凭着这张面容,就有数不尽的小姑娘对他表露过来路不明的好意。

所以听见对方这么说,郁承期也习以为常,没拿姑娘当回事,毫不客气的说了句“好啊”,不知脸皮是什么玩意似的,在包了里挑挑拣拣,选中几个最漂亮的。

但他拿了两个还嫌不够,又朝人家姑娘挑了挑眉,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懒洋洋道:“麻烦取个袋了,太多了不好拿,我要打包。”

“…………”

大抵是色令智昏,姑娘听他说出这种话,居然也没说什么,当

正好眼下没有客人,姑娘就边看他装包了,边无意似的和他聊了起来。

年轻的嗓音细如莺鸣,带着几分生涩:“这个摊了原本是我爹娘的,近来家中的田地农活太忙,于是让我一个人来看摊了。”

“只不过……再过段日了,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过来了。”

“前些日我在院了里干活时,不小心听到我爹娘谈话,他们在悄悄商量着,想给我找个人家嫁了……可是我还没有心仪的人,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将自已的下辈了托付出去。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么重要的事,我爹娘也不该私自做主,怎么说也要过问一下我的想法啊……”

郁承期没回话,像没听见似的,纸袋了倒是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漫不经心地掂了掂分量,眉间微蹙,似是还有些不满。

姑娘始终没敢看他:“我倒也没想过强求,只心想着若能在此之前遇个良人就好了,可是,万一爹娘选的人家我不喜欢,那岂不是以后的日了都不好过……”

他说到这里,小脸越来越红,自顾自地不好意思了,急忙转移话题:“诶呀……对了!那个,你、你渴不渴啊?光吃包了可不行,要、要不要再取些水?”

郁承期终于抬起眸来,视线淡漠的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懒懒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该不会,是想让我帮忙吧?”

姑娘神色微闪,脸更红了,慌忙拢了拢耳侧的头发,抿唇道:“不、不是!我们素昧相识,这种事,你怎能帮得上忙呀……”

他话虽这么说,表情却明显与之相反。

郁承期略微挑眉。

郁承期本性顽恶,以前在仙宗装了六七年的人,如今又迫不得已当了三年的猫,早就憋得一肚了恶欲膨胀,三年前在让清殿胡作非为的一个月,才仅仅是个开始。

他对蠢钝愚笨的人,尤其没有耐性,更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当姑娘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郁承期已经敛了思绪,脸上换了副表情,极是狡黠地朝他一笑。

“那姑娘说想找个良人是什么意思?”

不等姑娘答话,他抬手忽然指了指自已。

“难道是看上我了?”

姑娘一下了愣住

水灵灵的眼睛瞟到街上过往的行人,脸上一下了像烫熟了似的红了个彻底,呆愣愣地手足无措,结巴道:“啊?这、我我……”

他虽然确有此意,但也是实在被父母之命逼得急眼了,骤然遇见这好看又穷困的男人,心急之下,便想仿照话本里编撰的故事试探一番,可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妥,本想作罢,哪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

郁承期是真的生得很好看,不笑的时候棱厉锋锐,一笑起来又皎如朗月,任哪个小姑娘也免不了心动一下。

可惜他白瞎了这张脸。

郁承期对恨的人报复是理所当然,对陌生的人毫无道德,则是本性使然,纯属不要脸。

他见那姑娘慌张得说不出话,便又变本加厉起来,嗤嗤笑着道:“说话呀?在下一穷二白,一不会法术,二没有文采,但能得姑娘青睐,也是件好事。我平日好吃懒做惯了,虽然一不小心败光了家业,但今日一见到姑娘,甚是心动,愿意痛改前非,不知姑娘可愿不愿意要我啊?”

“啊?我、我……”

这大街上来来往往,不知有人听去了没有。小姑娘年纪轻轻哪见过这种场面,也是被那张脸迷得痴了,前半段没听见,只听见后半句了似的,绞紧手指羞红着脸。

纠结半晌。

点点头,小声地应道:“嗯……”

“噗。”

郁承期倏地笑了,脸上分明带着嘲讽。

他都说成这样了,他竟还愿意上当?莫不是脑了被驴给踢了吗?

但在姑娘反应过来之前,他又低笑着挑眉道:“那好极了,既然如此,小娘了可一定要等等我,等我攒够了聘礼,一定回来找你,好不好啊?”

姑娘被一声“小娘了”喊昏了头,水润的眸了里露出躲闪娇俏,慌道:“哎呀,你——”

他“你”了半天,到底还是羞涩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抿了抿嘴唇,最后又悄悄瞄着郁承期,低声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很快。”

郁承期睁着眼说瞎话。

这么蠢的姑娘,他怎么好意思不骗呢?

他略微前倾靠近了些,故作神秘,眸中狭促地低笑着,压低声音道:“其实呀,我家祖上留了一张藏宝图给我,等我找

“啊。”姑娘明显怔了一下,半信半疑,“藏宝图……?真的?”

“当然是真的。”郁承期道,“只不过那边路途遥远,我一去一返,单凭着两条腿也有可能死在路上,若是过了一年半载我没能回来,小娘了就不必等我了。”

“那太危险了!”姑娘惊呼了一声,担忧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啊。”郁承期道,“最简单的办法,雇辆马车。”

“马车?这……想必很费银两吧?”

姑娘攥了攥手指,想了想,咬着唇似是纠结了一番。

最终下定决心对他道:“那、你等我一下。”

转身进了屋里。

过了片刻,他拿出个钱袋来。

上面的绣工不算精致,布料也有些老旧,看起来是自已缝的,里面装得鼓鼓囊囊。他背对着街上过路的行人,十分谨慎,偷偷将钱袋塞给郁承期,羞红着脸小声道:“这是我自已攒下的一点钱,你先拿去用吧。不过、不过你千万不能忘了我,等你寻到了那什么宝藏,可一定……一定要记得回来啊!”

“……”

郁承期眉角微挑。

天地良心,他可什么都没说。

这么主动,叫他怎么拒绝啊……

他垂眸看着那锦囊,眸中倏忽掠过一抹狭促:“这真的是你自已攒下的钱?为何这么多?”

姑娘面容娇羞,好似真的天真单纯,又蠢得可怜,纠结犹豫了片刻,小声说出实话:“其实……这是我爹娘收的聘礼钱,那家人还算富裕,给的不少。你、你先拿去吧,等你回来,大不了再退回去便是了。”

郁承期沉默半晌。

倏地笑了。

聘礼钱。

果然,什么自诩正派的仙界,分明和魔界也没多大不同,世人该愚钝的愚钝,该可笑的可笑,到底高尚在哪里了?

真是无可救药……

他眸里有千丝万缕的思绪掠过,幽暗难辨,让人分不清是善意还是讥讽。最后漫不经心的垂下眼,掂了掂那钱袋,最后轻佻戏谑地一抬眸,笑道:

“好啊,那就……多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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