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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 周四晚上的校内趴去不去?”前座的女同学回过身来,兴致勃勃地问她。

“Lian”是“念”的错音字,不记得最初是哪个nl不分的人喊错了她的名字, 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喊她,归念早听顺耳了。

保温杯忘了盖盖子,前座的姑娘回身时不小心碰了一下, 杯子朝着她这侧倒下去,水洒了一桌。

归念吓了一跳,忙把笔记本拿起来。那同学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桌子,弄了半天才擦干净, 一连声的抱歉。

归念摇摇头:“聚会就不去了, 我想回家睡觉。你们去玩吧。”

女同学也不觉扫兴, 去约别人了。

时已三月中旬,论文初稿交上去了,归念终于能喘口气。这一个月来课题论文, 金融实验室课程面试申请,六月的GMAT考试要开始准备,通过了才能申请报读MBA……忙得脚不沾地。

陈老师已经三天没跟她聊过天了, 他倒不是不回, 只是白天从不回她。专门算好了时差,每天在她晚上睡觉关机的时候回消息。

早上归念一打开微信,消息涌进来十几条, 她回过去, 他就又专门不理人了。两人交流没断,聊天却没对上过时间, 更像是在发邮件, 美名其曰“不想她分心”。

这会儿归念咬咬牙, 把“再不主动”的誓言抛到了脑后,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陈安致正在上课,画室里安安静静的,他手机放得远,还是学生听到了震动的声音,给他递过来。他停了笔,看了眼号码。

“念念?”

“嗯哼,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友情慰问下陈老师。”

陈安致就笑,走出画室跟她唠了一会儿。

“论文忙完了?”

“还没。不过已经在收尾了,就等教授看过,出终稿了,但这位教授效率出了名得低,恩……在效率低下的法兰西民族里他都算是出类拔萃得慢,大概得拖半个多月吧。”

陈安致低声:“不能背后议论老师。”

归念不跟他争:“行行,知道了。”

听到她那边有轻缓的音乐声,陈安致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超市买菜。都吃了一个礼拜的食堂了,早上面包,中午意面,晚上回了家泡碗银耳粥。一日三餐二十分钟搞定,这个月就没好好吃过几顿饭,特别惨。”

“看到了热干面……没有买,上回我在亚超买过,三袋都没弄好吃。”

“买了一大袋鱼饼,还有蔬菜丸……有点想吃火锅了。”

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购物车被一点点填满。

隔着小半个地球听着她这些琐事,陈安致心里最先涌上来的,竟是感动。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这么絮絮叨叨地分享过生活琐事了,以前她就爱叨叨,总能从小事中挖掘出乐趣来,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裴瑗嫌她烦,陈安致却挺爱听。

还以为她这个习惯被国外三年的生活磨没了,此时能重新听到,多少有些感慨。

“陈老师?”画室里走出来个男孩子,拿着画板过来让他看,静物素描,起稿上有点问题。陈安致眼睛盯在画上,却举着手机听她说话,怎么也分不开半分心。

“对不住。”陈安致拍拍那男孩肩膀,看了看时间,离五点半不到十分钟了,压住收音口,回了画室跟学生们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师有点私事。”

一条长桌上的七八个小孩都呆了下。这种私教班的课程安排很随性,陈老师时间观念又不强,经常画着画着就加了时,从没一回准点下过课,好多次都是学生看天黑了,提醒他该下课的。倒还是头回见他早退,挺新鲜。

“怎么不说话?”归念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没听着声,声音一凉:“你嫌我烦?”

陈安致笑:“没有,在跟学生说话。”

“噢,你在上课?我没注意时间,那不打扰你了。”

“没有打扰。”陈安致义正辞严:“已经下课了。”

还在收拾画材的小朋友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一群小屁孩,笑着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教课的地方是他市里的一套房子。当初装修没太用心,家具也不怎么齐,只为平时上课的时候用,一礼拜只有六日两天呆在这儿。

人一走,就冷冷清清的。

三月中旬,暖气还没有停,温度却比年初敷衍多了,不开空调总觉得冷。

陈安致在厨房架起摄像机,速食面下进锅里,辣酱、香油、芝麻酱、榨菜……调起酱汁,拌面。全程录下来,给她录了个热干面的视频。

她做得不好吃,应该是酱料的问题。

归念没回她,大概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放下电话,陈安致一个人吃晚饭,想她一个人吃火锅,大概比自己一个人吃面也好不到哪儿去。又想她早上天不亮就去学校,晚上八|九点天大黑了才到家,三餐不继,可怜巴巴。

他便连这碗面都吃不下去了。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刚摆好明天要画的速写道具,又接着裴瑗的电话。

“老哥我就跟你提句醒儿啊,你爱咋咋地我不管的啊。”

开头就抛出这么一句,陈安致听得一怔,裴瑗下一句过来了,一本正经:“应衍哥在办法国签证。”

“办签证做什么?”

“您说呢?我的老佛爷!”裴瑗专门阴阳怪气地刺他:“人家很快就要漂洋过海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陈安致抿抿唇:“你没跟他说,归念学业紧张,五月前不能打扰么?”

“祖宗!我怎么跟人说?”裴瑗被他气笑了:“难不成我去跟他说——衍哥你甭去了,我哥和归念念好上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陈安致就又不说话了。

“我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感觉有门儿吧,好像又没那个意思。老哥这都9102年了,不是旧社会了!不流行腻腻歪歪鸿雁传情了!”

裴瑗忍不住:“我也不是嘴碎,我就是着急啊我。”

皇帝不急太监急。陈安致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应她。

那通电话到最后,裴瑗快憋不住了气得要挂电话的时候,陈安致忽然来了句:“我有申根国长居卡,五年的,更新一下就行。”

裴瑗愣了下:“五年长居?怎么办下来的?”

前两年申根国家长期签证都不好办,长居卡更难,限制条件极苛刻。

“有房产。还有每年会定期做几场个展,算是官方的艺术家签证,很好办。”

个展的事裴瑗直接略过了,揪住了关键:“哪儿的房产?怎么没见你久住过?”

陈安致“嗯”一声,任她再问,却闭紧嘴不肯说了。

裴瑗也懒得问了:“行吧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别到时候人家甜甜蜜蜜了,你自己没地儿哭去。”

她挂断了,忙音响了会儿,陈安致才慢腾腾地放下手机,躺回床上。

应衍,应家的独生子,比归念大两岁,挺开朗的。个人能力也强,前几年就早早接手了应家的公司,是归念那辈里极出色的孩子。

他父母早年离异,应伯父后边又娶了一位妻子,却一直没有再生孩子。父慈子孝的,家庭关系挺简单。

其实挺好的。

可心里有那么一点、很轻的一点,不甘,渐渐发酵起来。

*

三月底,归念的DESS课程面试申请通过了,还差导师推荐信和学术推荐。学术推荐信是需要她自己整理的,她坐在图书馆里,拿着笔记本翻腾自己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成绩,亮眼的往前排,不亮眼的放在后边凑数,自己算绩点。

图书馆里的餐吧会卖简餐,面包配火腿沙拉,楼都不用下,味道却差强人意。归念习惯自己开火做饭了,长时间晚上喝粥把肠胃养娇了,勉强只填饱肚子。

她坐在窗前,望着教学楼里稀稀落落的灯光,突然就觉得挺凄凉。

这三年来,也不是没有过热闹的时候。参加过百人趴,在华人舞会上喝醉过,哪怕六日随便的一场爬山活动,都能聚起二三十个人。

到了最后,大家各奔前程,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熟面孔都不见了,连场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她把餐盘放到回收台,打了热水,回阅览室的时候接到了Anais的电话。

Anais是她的室友,比她大一岁,巴黎土生土长,读的却恰巧是中文研究生。当初归念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华人留学圈并不好混,身边聚着的都是一群刚到巴黎的小萌新,简直两眼抓瞎。

那次大白天碰上抢劫,归念怂得几天不敢出门。第三次搬了家,刚搬完,就由房东介绍了Anais给她,就这样有了新室友。周围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啦,超市在哪,医院在哪,都是她带着自己一趟趟跑的。两人拿中文交流,特别舒服。

电话那头咋咋呼呼的:“Lian!你猜怎么了?咱们的房东搬走了!他把房子租给了一个中国人!一个大帅哥!刚才送了我一袋你们国家的小特产。”

房东搬走?

归念愣了下。

她租的公寓是联排别墅,并排三栋小楼连在一起的那种,每栋都是三层loft,一层二层住人,三层斜顶阁楼。房东以私人公寓的形式往外租,总共六户。Anais住在她楼下,房东和他的女朋友住在二栋一层,住了快三年了。

怎么忽然搬走了?

归念没太在意,弄完论文,坐车回家。

她的学校位于小巴黎的西北角,已经不算市中心了,临近库尔布瓦的地方,治安并不好。所以当初挑了第八区附近的房子,住在塞纳河沿岸。

这是整个巴黎最热闹的地方,旅游首选之地。即便天黑了,路上也会有很多游客,能从里边看到不少华人面孔,一晃神,感觉跟没出国差不多。

尤其在夜晚,河的左右岸会有宪兵队巡逻,这截路就算晚上走也挺安心的。这也是归念搬了三回家以后就再没挪过窝的理由。

楼下Anais的屋里吵吵嚷嚷的,好像在聚会,她经常聚会,归念也不在意。她打了声招呼就想上楼了。

刚从门厅绕过去,厨房里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穿着家居服,往餐桌上放了一盘烤茄子,几个邻居嗷嗷嗷嗷叫着,好像看着了什么大餐。归念连茄子上头的蒜末都看清了,愣是没有回过神来。

男人摘下围裙,冲她浅浅淡淡笑了下。

“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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