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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致来了没几天, 就赶上了巴黎的春假。学校放了两周假,一直放到四月底。

法兰西人的休假制度执行得非常好,夜晚加班和学校假期不停课都是违法的, 甚至复活节前后两天,许多小商铺都会关门。

Anais回家去了,剩下三户邻居都是来留学的小情侣, 去了周边小城玩。归念哪儿都不想去,忙了这么久,难得碰上一个长长的假期,就想窝在家里和陈老师腻腻歪歪, 吃他做的饭。

偏偏她还得每天早早起来, 去学校开教授办公室的门。

教授回家过节去了, 雇了几个一年级新生帮忙做课件PPT,把办公室钥匙留给了归念,她得每天早起去开门, 回了家再睡个回笼觉。

大大小小的超市、便利店,货架上都摆满了复活节彩蛋。蛋在天主教教义故事里被灌入了新生和复活的内涵,超市里卖的多是巧克力小彩蛋, 也有纯装饰的彩蛋礼盒, 很大一只,有她小臂那么长,里边会塞进去各种小零食、糖果和小玩具。孩子们人手买一个, 热热闹闹的, 像是国内的儿童节。

周六那天中午,她回来得晚了些, 两只手捧着一只大盒子回来了, 右手腕上还套着超市买的一小袋草莓。

陈安致开了门, 伸手要接过来,归念忙躲,“你别动你别动,小心弄坏了,很贵的!”

“什么?”

陈安致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弄得好笑,站边上,看她把那只粉色的大礼盒拆开。一大盒子没什么东西,里边包装得像一只篮子,装着两只巧克力彩蛋,都是半只巴掌大小。

看一眼,陈安致便知道为什么贵了,因为彩蛋外面裹了一层23K可食用的金箔纸,金闪闪的。

甜品里加食用金粉是这两年才火起来的吃法,陈安致还是头回见。

问了句:“多贵?”

归念想了想:“差不多是你飞巴黎机票的一半。”

他笑:“那还真是挺贵。”

“入乡随俗,咱们也庆祝一下。”归念递给他一只,刚给过去,又后悔了,眨着眼睛冲他笑:“之前店员说两只是不同的味道。”

一个眼神,陈安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把手里的巧克力蛋凑到她嘴边。

归念从他那只上咬了一口,又从自己那只上咬了一口,咬完以后剩下两个半只,都塞他手里,挺嘚瑟地看着他,像是在问“嫌不嫌弃我吃剩下的”。

陈安致不嫌弃,也咬了一口。金箔吃起来没有味道,下边是一层很脆的巧克力壳,壳里有榛子仁和熔岩爆浆,好像还有别的材料,味道层次很丰富。可惜他甜点吃得少,没吃出里边的材料都有哪些,不然以后可以做给她吃。

“排了一个钟头的队呢,人特别多,还每天限量一百份,轮到我的时候就剩那么几盒了。”

“还想吃么,我明天去排。”

巧克力有点腻,归念喝了半杯水,闻言摇头:“不了不了,一口好几百,仪式感有这么一次就行了。”

仪式感?

陈安致心中一动,去看她放到一边的外包装盒,盒子上印着两个卡通小人,是对小情侣,比出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Logo他不认识,倒是上面有一句法文,是设计过的艺术字样。陈安致看不懂,趁着归念去换衣服的空当,拿出手机,认认真真输入这句话,译成中文。

——Je veux rester a|vec toi。

——我想和你在一起。

心口的暖意一下子没了边,大水漫灌似的,流向四肢百骸去。

翻译软件自带朗读功能,情话由硬邦邦的机械女声念出来,并不好听。陈安致却多听了几遍,把这几个单词的发音记下来。

以前归念送过他很多东西,多都是些小玩意,逢年过节送,不过节也会送。小学时候她看班上的同学编手链玩,她也跟着学,拿那种细细的彩绳,别人编三根绳的,她编五根绳的,穗子上头串一个小小的平安结,送给他。

后来叠星星,她叠了一礼拜,叠烦了,一袋星星分了两罐子,给了裴瑗和他。

那个玻璃罐他在家里放了好几年,没动过。几年后,有亲戚家的小孩子来家里玩,闹得拆开了几个。星星散了,纸条的背面竟写着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

——不要老。

不要老、不要老、不要老。

陈安致把那一罐子星星拆了一半,又一个个叠起来,每张纸条上都是这三个字。

来自年幼时的、非常含蓄的表白。

他对着那罐子星星,慢慢地去回想,她送的那么多小玩意里藏着多少不露痕迹的心思。

可那时她已经离开,隔着小半个地球,拉黑了他全部的联系方式,再想也没有用。

……

归念在卧室里换个衣服都要哼着歌,好心情隔着门传递出来。

Je veux rester a|vec toi。

陈安致看了会儿,复制,存到了备忘录里。

要不是他多心查了一下,这回就又成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表白。

*

复活节假期一直持续到四月底,图书馆一开门,归念就又紧张起来了,她在抓紧准备DESS金融实验室的面试选拔。这个课程的申请很难,大半名额都留给了五大高商的硕士生,剩下的十几个本科生名额背后可能有上千个申请人,无论是谁都能拿得出一份漂亮的简历来。

所以面试就尤其得下功夫。

需要参考的书籍只有学校内网才能链接到电子书库,她每天抱着笔记本去学校,早出晚归的。陈安致没来之前,她还偶尔会睡个懒觉,这些天在陈安致的眼皮底下就一点不偷懒了,异常得勤奋,学霸人设不能崩。

陈安致完完全全沦为了后勤人员,白天送她出门,晚上在公交站等她下车。

他买了一套画具,在小巴黎的街头画水彩写生,从他们住的小联排正面景、到二楼俯瞰街区,一直画到凯旋门、香榭丽舍,还有塞纳河。

固体水彩调色方便,随身带一个小小的布折叠椅,看见哪个景点喜欢,就坐下来画,随性且散漫的生活最容易引出迸发的灵感。

巴黎处处能看到写生的学生,大多是老师带队,陈安致就坐得离他们近些,跟着画,省得一个人坐着,太容易招来路人的眼光。

老师大概是不太专心,没发现混进来一个外人,学生堆里面绕了一圈,连他的画也一起点评了,像模像样的。可惜陈安致听不懂,他是一点法语都不懂的,也不知道那位老师是在夸他还是指出了缺点。

春末,路两旁的行道树还不是最茂盛的时候,遮不住阳,有细细碎碎的阳光从头顶落下来,漏在纸上,是一个一个的小光圈。

他画着画着,裤脚被轻轻蹭了下。

陈安致低头。

一只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归念收到他发来的图片。

套着绳子,干干净净的一只小狗狗,黑耳朵黑背,白肚皮,眼圈是土黄色的,耳朵很大,几乎拖到下巴。挺萌。

“谁家的狗?”

彼时陈安致正牵着新买的狗绳,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单手慢腾腾地回了两个字:“捡的。”

归念:“???”

“路上捡到的,我画完画,它就一路跟着我回家了。”

归念打了个电话过来:“你把他拴到路边就好啦,人家主人会去找的。就拴那条街上,你领回来了,人家主人怎么找啊。”

“是流浪狗,没洗澡前很脏的,全身泥,不是一天两天没洗澡的那种脏。刚带去宠物医院做了驱虫,还没有办|证,来跟你请示下,养么?”

“养,我就牵回家去。不养,就送到救助站去。”

归念犹豫了下:“那、那要不就养着吧,等我回去再说。”

说完她就挂了,没多问什么,好像有点不太乐意的样子。

陈安致跟蹲在地上的毛孩子大眼对小眼。这狗不知道流浪了多久,耸眉耷眼,眼里湿漉漉的,一副可怜相。没被宠过的猫猫狗狗眼睛里会缺灵气,单看着是不太招小姑娘喜欢。

陈安致笑了,拍拍狗脑袋:“回家乖一点。”

——毕竟,我说了不算的。

他到家没多久,归念就坐公交回来了,进门书包都没摘,先蹲下拍了个照片。

小狗挺怕人,可怜巴巴地往陈安致腿后边缩,她蹲着转了半圈才拍到。

“真是好小啊,这满三个月了没?”

陈安致说不知道:“医生说话的时候,我开着同声翻译软件,不好用,翻译得不全,就没听太懂。”

归念用了识图软件,小螺旋转了几圈,搜索结果跳出来——比格犬,后边跟着一长串百度介绍。她飞快地瞄了两眼:“中型犬,哟,这狗还是史努比的原型。”

归念揉揉狗脑袋,毛孩子脑袋好像有点烧,含着一泡眼泪巴巴地看着她。她笑眯眯:“那就养着吧,改天带它办|证去。”

两人都没养过狗,百度怎么拌狗粮,怎么弄狗窝,腾出个平时放衣服用的草编收纳筐,铺了几层毛巾,当窝。

归念挑了一只最小的餐盘给它,蹲在边上看它吃东西喝水,越看越喜欢。隔了会儿,扯扯陈安致的手,“拉我一下,腿麻了。”

陈安致放下锅铲,用了点劲拉她起来,被她顺势抱住,咔擦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从她斜侧面的方向拍过来的。

他以为是自拍,瞄了一眼,竟不是,只拍到了两人的小臂和手,还有炒锅里的菜,勉强能看出是个拥抱的姿势。

“怎么?”

归念就笑:“以前老看大婷婷她们在朋友圈晒什么‘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有猫有狗人生赢家’,我也想晒。”

说完,坐边上P照片去了。

脚边的毛孩子还在哼哧哼哧地吃东西,像是在拿脸顶着盘子走路,把盘子一路顶到了他脚边,陈安致拿脚尖给它挪回原位去。

他眼里的笑持续了很久,最终沉寂下来。

挺希望自己当真不要变老,与她的年龄差小一点,再小一点,给她多一点鲜活。

他能分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几年前就能分得清。可表现出的总像是失了分寸,把三餐四季的日子过得波澜不兴,过成亲情与陪伴。

他这些年一个人呆惯了,慢生活的节奏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活得寡淡且无趣,挺怕她会觉得这场恋爱谈得没意思。

也挺怕李简说的话成了真,怕她哪天真遇上了对的人,一下子开了窍,然后头也不回地舍下他,跟别人“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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