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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宝宝后, 归念每天学青蛙叫。

宝宝小名瓜瓜,是谐音。原先起了好几个小名备用,个顶个好听, 临到头的一个“瓜瓜”突出重围。大概是胎教时归念总听美声的缘故,儿子从娘胎里带出一副好嗓门,一出生就呱呱呱呱地哭。

VIP病房里带着婴儿无菌箱, 归念原本还想发挥一下母爱,听了一天魔音灌耳之后,立马头晕脑胀,无奈放弃, 把宝宝放到育婴室统一管理去了。

刚上手当妈, 只能有一个词来形容。

——兵荒马乱。

从萌宝出生到满月的三十天里, 归念日常卧床休养生息。刘阿姨来帮忙带了一段时间,吃喝穿用都照顾得挺好,瓜瓜夜里没怎么闹。归念和陈安致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每天夜里总要醒几回,跑到楼上去看看,起夜的频率比瓜瓜还高, 把刘阿姨弄得筋疲力尽。

陈安致只好把人送回了归妈妈那儿, 手把手照顾儿子。每周除了教学生的那么六个钟头,剩下的时间他全在家里陪着。

归念被他养得又胖了些,产后瘦下来的计划一时半会儿是没指望了, 自己每天乐悠悠的, 却看着陈老师以肉眼能察觉的速度,飞快地消沉了下来。

怀孕时候夜里觉浅, 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没能改过来, 每回归念醒来, 总能看见他于黑暗中望着婴儿床的方向,偶尔低低叹口气,愁肠百结的样子。

“陈老师。”归念戳戳他:“你想什么呢?”

“没事,睡吧。”

归念才不信,翻个身,半个身子压上来,在黑暗里耳鬓厮磨。这习惯还是跟他学的,她有心事时总是憋着不说,挺气人,被这么一闹就没辙了。

“是谁上个月信誓旦旦说,夫妻之间要坦诚?不能什么事情都憋心里。噢,合着就我一人坦诚,你想什么全不告诉我?”

总有她的道理。

陈安致笑了声,把归念往旁边推了一小下,避开自己的敏感位置,省得一场谈话还没开始就变味了。

随即又是一声叹气:“我怕自己当不好父亲。”

归念默默瞄了眼床头摞着的十几本育儿手册,书买了一年,他每天晚上翻俩钟头,已经显旧了。

“我怕自己老得太快,什么都给不了他……瓜瓜十岁的时候,我还能带他去动物园游乐场,他二十岁的时候,我已经不能陪他打篮球了。”

“昨天我算了算,今年这都过了半年了,几乎没什么收入。这半年只卖出了一幅画去,教学生入不敷出,压根不用算。倒是一直有商广私信我,需要经营微博,之前嫌麻烦一直不想接,也不知道现在回复人家还要不要我。”

好焦虑的样子。

“陈哥,麻烦您数数您存款里头多少位数成么?”归念听得脑袋都疼:“还有我的钱,瓜瓜就算什么也不干,坐吃山空都够他活几辈子了。”

“要是他将来遇上一个坏女孩呢?”陈安致忧心忡忡:“你记得孙叔家那个小儿子么,谈的上一个女朋友,车子房子都给了,最后还是被劈腿了。本来挺好一小孩,分个手打击太大,吃喝嫖赌欠了百来万,听说年初喝酒喝成胃出血了,一直没缓过来。”

归念:“……”

她绷不住了,又翻身趴上来,笑得不行:“瓜瓜刚刚俩月,你想那么远做什么呀,合着未来几十年上学谈恋爱结婚买房的事你全都安排好了啊?以前你总说我成天瞎想,怎么现在你也有这毛病了。”

“我不知道。”

陈安致深吸口气:“我最近总是失眠,也没什么食欲,给你做完饭,自己一口都不想吃。”

“我现在每天都无心画画无心教课,我成天想着瓜瓜吃饱了没有,你吃饱了没有,你们娘俩钙铁锌硒维生素缺了没有,今天出去散步了没有,满脑子都是这个。”

归念一时没能接上话。

万籁俱寂里,他声音很低,贴着她额头,很是忧愁:“我是不是老了?”

“没老没老。”归念就怕他说这字,一下子母性泛滥,摸摸他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安致在她手心蹭了蹭:“没有。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抑郁了,我每天都想好多事儿。”

“想什么?”

“今天想,喝奶粉他怎么会呛到,咳得声嘶力竭的,脸涨得通红,是不是吞咽功能没发育好;瓜瓜昨天拉肚子了,怪我怪我;呕奶了,怪我怪我……还有我觉得你以后不能老亲他脸,前几天看到朋友圈一篇文章,妈妈总亲孩子,小孩被感染了疱疹病毒,变脑瘫了。”

归念噗得笑出来:“行,我以后只亲你行吧。”

可陈安致的焦虑远不止这些:“还有卧室、书房,好多个电插口都很低,贴着地,我觉得得堵上,万一电着瓜瓜怎么办?”

归念摸摸下巴,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咱们橱柜里的刀具,就那么大喇喇放着,等瓜瓜长高一点就能够得着了,是不是得加个锁锁上?不然他哪天伤着自己怎么办?”

归念眼角一抽搐:“厨房锁上,药箱锁上,挖耳勺指甲刀都得锁上?你画室里有裁纸刀有颜料也锁上,我每天背几十把钥匙出门,想切个菜都得先找找钥匙是吧?”

陈安致皱眉:“我说认真的,你别跟我贫。”

“好好好,你接着说。”

老父亲操不完的心:“那天抱着儿子下车,一辆车从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开过去,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真的,后背都湿了,半天没缓过来。”

归念:“……”

她结结巴巴问:“你不会真的抑郁了吧?”

因为曾经体验过那样的痛苦,她对各种心理疾病都抱有敬畏心理。

“我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几秒,默默翻身下床开电脑,去跟大洋彼岸的李简视频去了。

彼时李简已经出国去了,隔着视频唠了半钟头,总结。

“抑郁什么呀,你这是操心太多,闲的。”

哦。

陈安致又问:“我这样子,需不需要做做心理疏导?书上说婴儿对情绪十分敏感,会接收到父母的负面情绪,会不会影响瓜瓜的心理健康?”

M国刚刚入夜,心理医生的夜生活总是被打扰,很苦地薅了把头发:“很多爸妈刚养孩子时都这样,怕这怕那,怕拉肚子怕着凉,怕狗毛怕太阳,奶粉稀了稠了都大惊小怪的。其实小孩没那么脆弱,医院发的那一本科学育儿的小册子就够用了,就薄薄十来页那个,看那个就行了,别总听乱七八糟的公众号瞎扯淡。”

陈安致:“可是……”

李简一副自闭了的表情:“别天天听科学喂养了,你现在背下来的理论知识都够当育婴老师了,够了哥。你家孩子钙铁锌硒维生素什么都不缺,吃得好睡得香,你成天愁什么?养不坏的,别想那么多。”

“可是……”陈安致有很多很多新的焦虑。

归念掐断视频,笑眯眯把奶瓶塞给他。

“别可是了,喂奶去。”

*

瓜瓜满百日的时候,不那么闹了,归念总算能有空闲做点自己的事。裴瑗、邵卿并一帮闺蜜来家里围观她,几个姑娘看见小孩都挺新鲜,看见归念在给瓜瓜喂米粉,把她挤一边去了,围成一圈,拿了把小勺子替她喂,跟动物园里喂骆驼似的,小心翼翼探过勺子,喂进去了就啊啊啊一阵叫唤。

几个姑娘情路各自坎坷,反倒是当初最最最坎坷的归念最先结婚生娃,兜兜转转好几年,身边的人一直没换。惹来的唏嘘多,羡慕也多。

“怎么看你成天乐呵呵的?以前朋友圈晒包晒旅游,现在成天晒娃,约你十次出不来三回,养娃那么好玩呢?”

归念瞟她:“要不好玩,你成天撺掇我开视频看我儿子干嘛?”

干妈群的人数已经能凑两桌麻将了。

瓜瓜皮肤敏感,哺乳期归念都不太敢用化妆品,只做护肤。吃喝也要忌口,陈安致做了两份菜,一份少油少盐的,放在归念面前;一份麻辣酸香,放在客人面前。

归念偷悄悄地夹了一筷子,都被陈安致盯了一眼。人前也不说她,只把她不该吃的菜推得更远了些。

很惨的样子……

裴瑗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问她:“是不是特委屈?这么早结婚生娃,老陈都不像以前那么惯着你了。”

“哪有那么惨?”身为少妇的归念自觉被嫌弃了,强作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该吃的菜,开始卖养胎期间读过的鸡汤:“不会生活的人一个人都能活得一地鸡毛,会生活的人养十个娃照样有滋有味。”

“顶多就是以后二人世界少一点,我俩带着儿子一起玩呗。今年国内玩,明年飞巴黎,未来五年的旅游计划我都做好了。将来去给儿子开家长会,我都是全幼儿园最年轻最漂亮的辣妈,我还高商毕业,语英数理化全科辅导,瓜瓜都要为妈妈骄傲。”

好像有点道理……

姐妹们的同情瞬间变成了羡慕。陈安致在一旁微笑听着,没接话。

晚上夜深人静时,她趴在床边逗宝宝,自说自话都能玩很久,看到瓜瓜咧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都开心得不行。

生产之后,身材一直没恢复,归念有点不满意,健身一天不落,小区里就有健身房,工作日从早到晚都是空的。

归念今天练背时扭着了肩膀,陈安致坐在后边给她捏着肩,忽的想起白天的问题。

“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归念眨眨眼,把娃丢一边了,回头观察他这么问是什么理由,坦言:“其实有一点点。”

她翻身坐在陈安致腿上,微微伏下|身来,让他按摩肩膀按得更顺手些,“从此以后我就是没有夜生活的女人了,KTV酒吧小吃街茶馆剧院夜场电影都离我远去了……茶馆咱还可以去吧?我还挺喜欢听相声的。”

话刚落,唉了声:“算了,抱着一小屁孩去听相声也不是个事儿,我可不想咱儿子将来天天‘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去,听得挺愁死。”

两人脸对着脸笑。

姿势太顺,陈安致握着她的腰往里挪了挪,一撩眼皮:“谁说没有夜生活?”

“啧啧啧陈老师,你这觉悟可不行。”

归念咬着嘴唇笑:“婴幼儿教育得抓紧了,不能让咱儿子打小就是个小黄胚。以后儿子写日记——爸爸每天欺负妈妈,妈妈每天啊啊啊叫——是不是特别骚?”

陈安致:“……”

可惜小孩口嫌体直,嘴上一本正经,胳膊却跟蛇似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压着声眨眨眼。

“但我确实想要了,我都素了六个月了。”

陈安致瞥一眼房间另一角的婴儿床,揶揄:“将来儿子写进日记?”

“管他呢,等他认字了再说吧。”

*

在老父亲含辛茹苦的照料和亲妈的放养政策下,瓜瓜长成了一个健康快乐的傻小子。

陈妈妈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把福利院托给了一位表侄女照顾,可年轻孩子对慈善工作不怎么上心,连着两次园内发生了小孩打架事件,陈安致便自己当起了名誉院长,去得更频繁了些。

福利院每周末都有对园外开放的活动,可以报名参加。一些想爱心资助残障儿童的社会人士,还有更多是不能生育的、想领|养孩子的夫妻,甚至是没决定好是否要丁克的小情侣都可以在登记后挑个周末来带孩子玩,体验下养孩子是什么感觉。

归念和陈老师总要带着瓜瓜一起来,两人一直觉得从小给孩子建立爱心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事,让他知道同情与感恩,知道接纳别人的缺点,知道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是残障儿童,瓜瓜还没有对健康和残疾的完整认识,老父母又提前给做了心理工作,没出什么问题,有一大群孩子一起玩一起吃饭,高兴得都能飞起来。

就是启蒙故事听多了,小孩特讲义气,慢吞吞,奶声奶气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妈妈,这儿的积木没有家里的好玩,我能不能把我新买的积木送来?”

小孩挺会察言观色,知道家里大事是妈妈做主,连爸爸都得听她的,一有什么事就先喊妈妈。

老父母挺惊喜,也挺大方,积木嘛,小事情,福利院每个班都送了十几套,人手一套积木玩。

又过一礼拜,征询:“妈妈,娟娟鹏鹏他们都没有玩过遥控汽车,好可怜,可不可以一人买一辆?”

归念脸上的笑一怔,隐隐觉得不对了,可惜财大气粗的爸爸已经应承了下来:“买。”

于是福利院里的男孩子人手一辆遥控汽车,女孩子人手一个芭比娃娃了。

过年的时候,瓜瓜爱心更甚:“妈妈,为什么他们的新衣服颜色都一样呀?”

T市每年年底,都会由电视台点名表扬今年的爱心企业,赶在年前来福利院献爱心的企业不少,会捐赠很多东西,送来的衣服鞋帽是大批量订做的,颜色和款式只有那么几样,看着会显单调,当然也会不可避免地印上企业logo。

归念笑眯眯:“那瓜瓜想怎么办呀?”

“想买多多的衣服,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都买。”

爸妈又循循善诱地逗他:“那咱们拿你的压岁钱给哥哥姐姐们买新衣服好不好呀?咱们今年不买新玩具,也不买新衣服了,给哥哥姐姐们买好不好?”

小孩眉头拧巴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瓜瓜还不会数一百以外的数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压岁钱是远远不够的,大部分还要靠爹妈贴补。

呆到下午,他又没心思玩了,跑过来拉拉归念的大拇指,很低落的样子:“妈妈,芳芳他们怎么总是要上台唱歌呀?嗓子都哑了,要喝药药。”

归念一怔,听懂了。

很多时候慈善与广告是分不开的,不少爱心企业来捐赠的同时就带着自己的记者。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善心,企业捐钱捐物后,表演班的小孩子们都会演一场感恩节目,站在舞台上唱《感恩的心》、演讲等等。

年前献爱心的企业一多,有时一天要轮两三场节目,表演班的孩子们甚至演出服都顾不上脱,轮轴转。

陈安致和归念对视一眼,揉揉儿子脑袋,没作解释。

第二天院门前停了一辆大卡,满车各种颜色的新衣服都有,顺便取消了献爱心后的感恩节目流程,改成由教工出面感谢,发锦旗和官微宣传。

连着几回,瓜瓜的念头都得到了很好的反馈,小孩食髓知味了,坑起自家人来一点都不手软:“奶奶,这里的电视没我们家里大,好多个小朋友挤在一起看动画片,要抢位置,坐在后边就听不清。”

陈妈妈深感愧疚,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还没自家五岁的孙子心思细腻,于是没隔几天,福利院加了两个多媒体教室。

可瓜瓜的义气远不止于此,用一己之力提升了小伙伴们的幸福值,安生了半个月后,他又有了新的盘算。

彼时福利院开展了家庭寄养活动,长期来福利院参加活动的爱心家庭可以申请短期寄养资格,带孩子回自己家住一段时间,相处好的可以申请领养。

因为是民办福利院,审核比公立机构更严,来申请的多,成功的没多少,大部分的孩子都翘首以盼等着“爸爸”“妈妈”。

瓜瓜看着心疼:“妈妈,咱们给他们每人买个爸爸,好不好呀?”

归念忍不住笑开,摸摸儿子的脑袋:“那也得一人买个妈妈呀,光爸爸不够呀。”

小孩犹豫了会儿,仰起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归念,小小声:“妈妈就不要买了,妈妈好凶。”

还掰着手指头给她数:“爸爸会做好吃的,爸爸会画大狮子,爸爸会吹口琴。妈妈什么也不会,妈妈还老凶我,老抢我的遥控器,逼我吃药药……多买点爸爸,发给大家就好了。”

大有“我自己一人受苦就算了,不能拖着兄弟们受累” 的义气。

归念:……

买个锤子。

育儿教育之路漫漫而修远兮,还需摸索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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