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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白有一点很讨人喜欢, 那就是他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难以戒烟戒酒,自然也不会要求她戒烟戒酒, 只是看她烟酒碰得多了, 会关心一两句。
云栖久现在这份工作, 注定隔三差五就得往外跑。
所以, 她也很能体谅许苏白出差个十天半个月的。
在这一点上, 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比以前有进步多了——
以前觉得聚少离多的异地恋大概率是走不到最后的。
现在忽然明白, 比起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 在一段感情里, 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比如相互尊重,彼此信任, 能适当满足对方所需……
云栖久回想重逢后,跟许苏白相处的点点滴滴。
除了第一天在便利店不小心听到他跟那女生打电话,其他时候, 从未在哪个环节暴露出他在国外有人的迹象。
她不懂这个女生为何对她充满敌意,或许, 她也是许苏白的追求者?
比起这些,更让她介怀的是, 这女生怎么可以擅自接听许苏白的电话?
女生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就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
云栖久脾气也上来了,冷笑了声, 把手机往身后的沙发一扔, 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用遥控器调到体育频道, 揭开外卖盒的盖子, 撕开一次性餐具,用勺子和筷子配合着,拌匀韩式拌饭。
自从发生盛卓那件事后,她患上了晕血症,一见到血,就恶心头晕,心悸乏力。
此外,见过太多支离破碎的尸体,她也不太想接触到生肉,闻到生肉的气味,看到流出的血水,都让她觉得难受。
她在张医生那儿进行脱敏治疗,循序渐进地接触她所畏惧的东西,可一旦离开张医生的视线,她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血液和生肉。
所以,她现在要么自己做些素食,要么出去吃或者叫外卖。
这顿拌饭吃了没两口,躺在沙发的手机开始震动,铃声一阵阵地响。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许苏白打来的,调低了电视音量,接通。
许苏白一开口就问:“怎么了?”
语速偏快,但他的情绪是稳定的,无形中能给人以安全感。
云栖久拿着勺子,拌着拌饭,说话慢腾腾的,卖了个关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许苏白听她这调调,赫然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先听好消息吧。”
她不疾不徐地吃着饭,咽下去后,说:“你以后不能随便约我吃饭了,就算是预约,也未必能约得到我。”
“这算什么好消息。”他轻笑了声,“云六三,就算是不满我吃你软饭,你也用不着这样吧?”
她淡淡道:“嗯,用得着。”
他吃的软饭都好贵的,对于她一个工薪阶层而言,压力太大了。
许苏白被气笑了:“为什么?”
云栖久还在吃着晚餐,吊足了他的胃口,“因为坏消息是,我要复工了,得回社里继续当社畜。”
手机那边隐约响起汽车喇叭声,云栖久猜测他在车上。
“这么快?”他的口吻听着略显惆怅。
“这假期已经很长了,再不复工,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连着婚产假都给休了。”
说着,她的食指轻轻扣了下手机壳,看着一名选手自跳台跃起,坠入水中。
零水花,全场欢呼。
她眯起眼,“就这样吧,不打扰你开车了,路上注意安全。”
“我没开车。”许苏白说,“车是乔陆的,他在开着。”
云栖久有点意外。
“当哥哥的谈恋爱了,得请人吃饭。”许苏白懒散道。
“对呀对呀!”刚刚那道女声又欢快地响起。
许苏白拿开手机,冷冷地命令她:“闭嘴。”
那女生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还真就没说话了。
外卖吃了不到一半,云栖久感觉胃有点难受,放下勺子,不再吃了。
手机开了免提,被她放在旁边,她动手收拾外卖盒。
许苏白问:“你吃了吗?”
“刚吃饱。”
“吃的什么?”
“饭。”
许苏白的嗓音柔和了些:“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你心情似乎不太好。”他把话挑明了说,“因为乔乐安?”
乔乐安,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吗?
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云栖久给外卖盒外的塑料袋打结,丢进垃圾桶里。
许苏白没听到她的回答,开了免提,不耐地对另一人说:“乔乐安!过来跟你嫂子道歉!”
“什么嫂子?你们都还没结婚呢!你别损了姐姐的行情!”那女生嚷着。
许苏白不爽地爆出一句:“行你妹!你刚刚做了什么好事,你赶紧说清楚。”
然后就听乔乐安夸张地带了哭腔,高声说:“对不起!姐姐!我刚刚不小心认错人了,才会跟你说那些话的,真的很对不起,求你别放在心上……”
云栖久怔了一秒,没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是许苏白的,朋友?”
乔乐安的嘤嘤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道:“久久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乔,乔陆他妹妹。”
一提到“小乔”,云栖久全都记起来了。
大学时,有一次他们一群人凑一块儿吃饭,因为乔陆的企鹅昵称是“大乔”,所以徐娅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小乔”。
乔陆坦言自己有个妹妹,现在在国外念书,还夸他妹妹长得漂亮,国外一堆小屁孩在追。
徐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追问妹妹有多漂亮。
乔陆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大大方方地炫耀起了自家的宝贝妹妹。
云栖久也凑过来看。
看到某张照片时,她“诶”了声。
照片中,许苏白、余灯分别站在病床两旁,中间的病床上,乔陆挨着一个身穿蓝白色病服的小女孩坐着。
女孩大概八九岁的模样,很瘦,看着有点憔悴虚弱,笑容却很灿烂治愈。
四个人,全都剃了光头。
乔陆说,他妹妹检查出脑瘤,做开颅手术前一天要备皮,因为觉得这样不好看,所以她一直在哭,他们一群人为了哄她,也都跟着剃头。
云栖久瞧了眼许苏白的寸头。
总算明白高中开学典礼那天,许苏白的头顶为什么那么锃亮了。
在大三那年,乔陆生日当天,云栖久终于见着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了。
那时乔乐安十四岁,是个性子活泼、长相可爱的萝莉,身上长了点肉,不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跟云栖久这种温软的音色不同,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清亮高亢,还有点奶音,总爱混在她们这群女生里,甜甜地叫她们“姐姐”。
都说“女大十八变”,一晃六年过去,乔乐安那把萝莉嗓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再加上她们只见过一面,而且他们这群人很少提她的大名,所以云栖久先前没认出来。
“啊~我记起来了,”云栖久浅浅地笑着,“抱歉,太久不见,刚刚没认出你来。”
乔乐安一听,很亢奋:“久久姐,我以为你这次会跟苏白哥一起过来的,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礼物呢!结果苏白哥说你有事来不了,嘤~好伤心啊。”
“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云栖久拿走果盘里的一颗牛奶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许苏白懒得听她们叙旧,叫乔乐安少逼逼赖赖的。
乔乐安忽地正色道:“我觉得,这锅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背!”
她跟云栖久解释:“久久姐,苏白哥给你的备注不是阿拉伯数字的‘63’吗?但是刚刚来电显示的是‘Liebling’,我以为,他背着你,劈腿了一个德国女人,就想帮你骂她来着……
“久久姐,刚刚那些都是误会!真的!我不知道那个号码也是你的!”
云栖久了解了起因经过,方才那点气消了个七七八八。
许苏白加了她两个手机号,估计是把新手机号备注为“63”这个正牌女友,把旧号当成“地下丨情”来耍了。
他这是什么恶趣味……
云栖久问:“‘Liebling’是什么意思?”
乔乐安:“这是德语,相当于英文里的‘Darling’,在中文里,就是‘爱人’的意思。”
云栖久恍然大悟:“哦~懂了。”
乔乐安还在说着:“久久姐,如果苏白哥敢乱来,我跟你说,我不仅帮你撕小三,我还能帮你骂渣男的!真的!我刚刚真帮你骂苏白哥了!还差点被他打了一顿!”
许苏白烦躁地“啧”了声:“乔乐安,你再罗里吧嗦,信不信我真要揍你了?乔陆,你怎么不管管你妹妹。”
乔陆颇为无奈:“哎,我在看路开车呢,哪儿管得了啊……”
“久久姐……”
乔乐安还要跟她说话,许苏白取消了免提,把手机收回来,“你要找她你自个儿联系去,别烧我话费。”
云栖久不由得笑了:“许苏白,你怎么跟一小孩儿计较呢?”
许苏白:“还小孩儿呢,人家都快二十了,长得比你还高。”
“……”
乔乐安以前明明只到她耳朵的,怎么一下就蹿上去了?还都快二十岁了……
云栖久不由感叹,时光易逝,岁月如梭。
然后就听到许苏白挖苦人家女孩子:“感觉还跟十二岁似的,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云栖久泼他冷水:“你不也没个正经?”
“一般情况下,我都很正经的。”
“但我觉得你不正经。”
“跟你在一起才不正经。”
“……”所以她的存在,触发了他的BUG,是吗?
这天儿怕是聊不下去了,云栖久让他好好请人家吃个饭,就挂了电话。
她打了个哈欠,拧开果汁的瓶盖,边喝果汁,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高。
然后,她把抱枕抱在怀里,继续看比赛。
电视的声音在房间里絮絮叨叨地绕着,听得她昏昏欲睡。
手机铃声好巧不巧又响了。
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勉强接通,那头跟炸了一样,乔乐安哭哭啼啼地嚎叫:“久久姐,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骂你的……”
跟上一通电话里的撒娇式假哭不同,她这回是真的在哭,把云栖久那点瞌睡虫都哭没了。
“怎么哭了?”她担忧地蹙着眉。
乔乐安吸着鼻子,低低地说:“苏白哥听到通话录音了。”
云栖久捏捏眉心,猜测她那会儿肯定用德语骂得很难听。
可她不是故意的,许苏白现在也把她骂哭了,她觉得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你让许苏白接电话。”她说。
随后,她就听到了许苏白的声音:“心软了?”
“嗯,不都说是误会么?你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骂哭呢?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我要是真不懂怜香惜玉,你早就……”他的话卡在一半,大概是顾虑乔氏兄妹在附近,所以收敛了点。
云栖久听到他点烟的动静,他呼出一口气,悠然道:“要不是乔陆还在,我刚差点要动手揍人了。”
“你好暴力哦。”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嗯,但我现在不气啊。”她把抱枕放回沙发上,关掉电视,把剩余的果汁一口喝掉,又打了个哈欠,“我现在有点困,想睡了,你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这么早睡?”
“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
“你这话听着,让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云栖久娇嗔骂了句,“不正经。”
今晚,她早早洗漱,吃了药就上床休息。
翌日醒来,再次收到了那个做自媒体的朋友发来的消息。
做自媒体的朋友自称是“橙子”,先前找她聊过很多回。
云栖久拒绝了几次。
现在,不知她哪来的信心,觉得自己都接受心理治疗了,也决定复工了,按理来说,应该也没那么害怕回忆在战场上的事了……吧?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这次,云栖久决定接受采访。
橙子把采访提纲发给她,让她有个准备。
橙子这一把玩得挺大,不仅仅是采访后写成稿件发出去,也不只是录制好后剪辑上传。
她打算从一开始,就在网络直播平台直播采访过程。
采访完后,可能还需要云栖久配合一下,回答部分观众的提问。
听着感觉挺刺激的。
云栖久准备得很认真。
毕竟,橙子出手的确阔绰。
以徐娅现在的人际关系网来看,云栖久怀疑这橙子大概率是个富二代。
得知她接了橙子的采访,徐娅打电话给她,直呼她这是打开了扬名立万的大门。
云栖久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战地经历本就离普通人很遥远,再加上她的女性身份,以及学业背景和容貌的加持,她多上几档节目,多写几本书,应该也能小火一把。
只是她对“火”没兴趣。
目前为止,没兴趣。
很久以前,云栖久就从徐娅的描述中,了解到自己凭借姿容出圈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热度竟然还挺高。
开直播的时候,观众数蹭蹭蹭地往上涨。
采访还没正式开始,直播间人气就被顶到了第一。
得益于从大学开始就积攒的经验,面对镜头,云栖久落落大方,毫不怯场。
她知道自己哪个角度、哪个表情、哪个姿势动作比较好看,所以一直都有在控制言行举止。
橙子就坐在云栖久对面,年纪与她相仿,一身知性风打扮,留着一头梳得齐整的齐肩发,妆容精致大气。
聊天时,语速适中,普通话标准,情商很高,懂得抛梗接梗,也善于倾听。
云栖久很享受跟她对答互动的过程,甚至有点后悔早前拒绝了她这么多回。
聊起战地经历,云栖久有很多话可以说的。
仿佛那短短两年的经历,已让她漫长又沧桑地过了半辈子。
橙子问她:“战场这么危险,你去之前,家里人同意吗?”
云栖久有点腼腆地笑着:“我是先斩后奏的,这一点,希望大家不要学我。不过,好在家里人还是能理解我,愿意支持我的。”
橙子又跟她聊了几句,看到直播间里的人的提问,临时给云栖久加了个问题:
“今年1月6日,你跟另外十余名国际记者,以及二十多名教职工和学生,在卡伦库波图加莱特一所学校,遭武装分子劫持,四天五夜才得以获救的事,备受多方关注,请问方便跟我们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么?”
云栖久猜到此次采访,极有可能会提起这件事,是以早有准备,“这件事,说来话长。”
关于这件事,云栖久记忆深刻,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也许她应该直接从1月6日当天说起。
但在她的脑海里,却是从1月3日开始回忆的——
因为在那天,她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
1月3日,卡伦库当地时间下午三点。
采访结束后,云栖久跟盛卓带着摄影设备,搭乘当地人开的吉普车,回到酒店。
经过大厅,看到三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
三个男人从头武装到脚,背着沉甸甸的包和枪,面罩盖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那个女人,背着包,胸前挂着相机,身上的防弹衣标注了“PRESS”和通讯社的标志,一看就是个记者。
云栖久认出对方是德国讯知通讯社的记者,惊奇又惶然地问盛卓,这是什么情况。
盛卓说:“听说他们通讯社的战地记者,有几个原本就是雇佣兵出身。那三个应该是雇佣兵吧?”
云栖久更蒙了:“三个雇佣兵保护一个女记者?”
她刚说完,就见那群人转过身来。
云栖久往旁边让了一下,眼眸一抬,视线在掠过一双内双丹凤眼时,心脏陡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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