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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戒指, 伪装成已婚妇女的主意,是盛卓出的,据说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骚扰。

和独居女性在阳台挂男士内裤, 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某些点上, 全球大部分男性达到了出奇一致——

女性一旦有了固定伴侣, 性吸引力就会大打折扣。

每次在异国他乡执行高风险任务, 云栖久都会戴上戒指, 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 她已婚。

如若聊起她的丈夫, 她的形容词大抵是高大强壮, 英俊睿智……反正有某个人当作蓝本,她要吹起牛逼来也不难。

总之,她得让自己看起来有所依靠。

用盛卓的话来说, 那就是“虚张声势”。

云栖久把手中的橘子放进篮子里,迟疑一秒,又转头朝街上张望。

人来人往的, 她找不到那声哂笑的来源。

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见着一个外形跟许苏白相似的男人就算了, 还听到了与他相似的嘲讽笑声。

那名男记者不太相信她的说辞,又追问一遍。

云栖久但笑不语。

他只好打消念头, 悻悻离开。

回到酒店,云栖久拎着一篮水果,敲响了BOSS的房门, 用中文道:“你好, 我是时通社的记者云栖久, 感谢你今天救了我。”

等了半分钟, 里面没人应。

她又敲了敲门, 这次换成英文。

“笃笃。”门里的人,敲响门板,短促清脆的两声,云栖久听得很清楚。

她继续用英文解释自己的来意,想让他接受她的谢礼。

BOSS一言不发,只用叩门声应答。

云栖久便把果篮放在门口,让他自己出来拿,转身走回房间。

待她翌日出门,果篮已经消失不见了,估计是他收下了。

1月5日晚,得知卡伦库执政当局武装将集中火力,发起猛烈进攻,也就是俗称的“决战”,盛卓和云栖久接上级领导通知,紧急撤离到安全区域,凡事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重。

警报声长鸣,城市混乱无序。

人们收拾行李,拖儿带女,逃离这座即将遭受战火摧残的城市。

公交车往返数趟,将平民转移到安全区。

盛卓跟云栖久带上随身物品,联系司机,希望他能开车载他们离开。

然而,司机本人也忙着带家人逃离。

拍下挤得像沙丁鱼的公交车,以及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盛卓举着相机,戏谑道:“要不我们劫车吧?”

“……”云栖久满面愁容,反问,“我们现在离战火够近吗?”

盛卓听着炮声,说:“还差点。等真正的决战来临,那照片如果能第一时间拍出来,咱俩可真成新闻界的英雄了。”

云栖久没接茬,眯眼眺望破败不堪的危楼,熊熊燃烧的火光,直冲云天的浓烟,和黑沉沉的天空,满目疮痍,惊心动魄,恍惚以为末日将至。

没听到她说话,盛卓看了她一眼,“那我们不走了?”

“怎么走?负重越野吗?”云栖久苦闷地叹了口气,翻找通讯录,想联系大使馆帮忙。

一辆黑色吉普车在他们身前停下。

讯知社的女记者坐在副驾,降下车窗,冲他们招手,“嘿”了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走不走?”盛卓问云栖久。

隔着反光的黑色车玻璃,云栖久似乎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犀利如箭地笔直射向她。

她收起手机,斩钉截铁道:“走。”

一路上,除了盛卓和女记者,其他人都没说过话。

云栖久紧挨盛卓坐着,他另一边坐着闭目养神的BOSS,再旁边是俄罗斯雇佣兵。

三个彪形大汉,挤得她压根坐不了,只能紧张地握着把手,以防被甩出去。

他们撤退到波图加莱特北郊,这里离交战区大概二十公里,决战时或将遭到波及。

盛卓已经做好了上前线的思想准备,云栖久在打电话,口头请示上级领导。

1月6日早上,这回轮到盛卓做饭。

桌上摆着一道西红柿炒蛋,一道炒土豆丝,还炸了一锅薯条。

“我们得想法子搞辆车进去。”盛卓边吃边说,“偏偏现在没人愿意接单,不认识的又信不过。”

他们社里,就曾出过战地记者被当地司机劫财的事。

云栖久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是不是后悔昨天撤出来了?”

盛卓摇头,“不后悔,不然今天可能就吃不上这顿饭了。”

“要不……”云栖久抬了抬下巴,指向薯条,“我们去找一下讯知社的记者,看他们能不能再捎我们一程?他们大概率也会去前线。”

死马当成活马医。

盛卓还真就端着锅薯条,和云栖久去找讯知社的人。

他们聚在二楼的一间房间里,见到盛卓和云栖久过来,有些疑惑。

云栖久说明来意。

开门的女记者回头看向沙发上的BOSS,房里的另两个雇佣兵也把目光投过去。

BOSS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瘫坐着,双腿向前伸,肉眼可见的修长笔直。

薄薄的眼皮一撩,瞧了眼云栖久,半晌,他眨了下眼。

同意了。

云栖久吊起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呼出。

女记者把头调过来,笑说:“行,准备一下,大概半个小时后吧,我们一起出发。”

“好。”云栖久从盛卓手里接过薯条,跟女记者说了几句客套话,正要把锅送出去。

一双大手快一步接住锅的把手,云栖久的手还没来得及撤,手指与对方的指尖擦碰了一下。

她有些怔愣,探究地看着眼前这个个高腿长的神秘男子。

这种接东西时,碰触对方手指的坏习惯,怎么也跟许苏白那么像?

他低垂眼睫,视线扫过她的手指,又缓缓上移,定格在她脸上。

对视的那一眼,云栖久还是没从他眼中窥出半分情绪的波动,于是那点旖旎的想法,瞬间化作泡影。

她赶忙松开手,再次向他们道谢,和盛卓回去收拾设备。

“你觉不觉得,那个BOSS很奇怪?”云栖久问盛卓。

“没瞧出来。”盛卓说道,“除了当地平民,每个会来这里的外国人,包括你我,严格说起来,都挺奇怪的。”

“我们是来工作的,哪儿奇怪?”

“端着一锅薯条,要人家带我们上前线,这就挺奇怪的。”盛卓帮云栖久把包背上,“这么一对比,BOSS可真一点都不奇怪。”

“……”行吧,可能是她太敏感了。

讯知社留了一个雇佣兵在宾馆。

剩余的三人,加上云栖久和盛卓,刚好五人,搭乘一辆车,前往交战区。

发起决战的第一天,战斗异常激烈,伤亡也十分惨重。

武装车辆呼啸着奔赴前线,一辆辆救护车开出来,前往几公里外的战地医院。

在经久不散的黑烟中,云栖久依稀看到了他们之前居住的那家酒店。

那里现在已被炮火夷为平地,一片狼藉。

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回程的路上,众人灰头土脸,都心事重重地沉默着。

云栖久抿着唇,心里像是堵着东西,闷得厉害。

“在这里停一下吧,我想拍张照。”盛卓突然出声,打破死寂。

开车的俄罗斯人踩下刹车。

盛卓下了车。

云栖久不敢继续留在车上,也跟着下车。

现在已近黄昏,落日悬在天边,天空透出灰蓝色,几颗星星挂在天幕上,左侧是不断向外蔓延的硝烟,右侧是灿烂的晚霞。

他们面前是一座蓝顶白墙的板房,正位于被轰炸成废墟的学校空地上。

板房的门是敞开的,还能透过窗看到里面坐着的学生。

他们沐浴在余晖里,笼着一层金光,抬着头,目光炯炯地望向讲台。

云栖久心间最柔软的那部分,猛然被撞了一下,霎时红了眼眶。

盛卓在拍照。

讯知社的人也下了车,抬起相机拍了几张。

“这张照片,就叫‘战火中的希望’吧。”盛卓说。

云栖久轻轻“嗯”了声。

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一天的行程,打道回府的。

如果他们在走近学校,想要拍摄采访得到更多内容时,没有被恐怖组织围困的话。

被劫持围困的那几天,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云栖久总不太能回忆起那几天的细节。

只记得除了他们这五人,还有七名国际记者也遭到劫持,被丢进学校里,跟两名老师,和二十名学生待在一起。

在跟当地政府没谈判出结果之前,那些武装分子端着枪,日夜轮流盯着他们。

记者们想办法联系大使馆、红十字等一切可以求助的对象,持续跟总部汇报、连线。

战战兢兢的两位老师,在安抚一群忐忑不安的学生。

起初,学校的厨房里还有一些粮食,几个会下厨的人,勉强能换着花样做些吃食。

然而,过了不到两天,受战争影响,基站遭到摧毁,无法通信,这一带区域开始断水断电,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了。

局面僵持不下,他们这些人质不知何时才能获得解救。

大家心下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死亡威胁下,人人都惊惶恐惧,躁动不安。

有一名记者撑不住,嚷着“我不想死”一类的话,忽然弹起来就要往门口冲。

一发子弹擦出风声,打在离他不远的地面上,射出一个洞坑,激起的砂石飞溅在他的裤腿上。

他被迫止住脚步。

他的同伴脸色苍白地把他拉回来,将他摁回原位。

到了第三天,他们彻底断水断电断粮。

身处绝境的时候,最是考验人性。

而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每个穿戴着头盔和防弹衣的人,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不敢把装备卸下。因为害怕那些武装分子,会突然持枪扫射。

人人自危,记者们已是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去保护那些同样无辜的学生。

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云栖久跟盛卓的包里,其实还剩下一条士力架和半瓶饮用水。

盛卓用中文偷偷跟她说:“如果你做不到让每个人满意,那就自私点,多为自己考虑。”

云栖久当时又饥又渴,又累又困。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先前逃跑时被碎石块划伤的肌肤,在慢慢痊愈,结了痂,伤口特别痒。

她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那几个小朋友,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还有食物吗?求你救救我好吗?

她敛眸垂首,内心在挣扎。

要知道,之前怕这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们不够吃,她还会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分给他们一点。

没想到现在,她却在和盛卓商量着吃独食的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云栖久,咱俩那点东西,根本没办法分给他们,连我们自己都够呛……”盛卓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获救,我们又能撑多久呢。”

云栖久做了个深呼吸,接受了盛卓的建议,两人私底下,把那条士力架和半瓶水给分了。

他们两人依靠这点东西,硬生生捱到了第四天傍晚。

“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呢?我觉得我快死了。”盛卓说。

熬了这么久,他精神几近崩溃,反应变得迟钝,眼睛布满血丝。

他掏出相机,用仅剩不多的电量,开了机,镜头对着云栖久。

“云栖久,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问。

云栖久舔了下干燥的唇,故作轻松地直面镜头,轻声道:“想回去装个大浴缸,泡在热水里,喝着汽水,抽着小烟,看最新的电影。”

云栖久接了盛卓手中的相机,转而把镜头对准他,“盛卓,你呢?”

盛卓:“我想回家,亲亲我老婆,跟她说,我平安回来了。”

说完这些,他们相视一笑,关掉相机,坐在墙边,沉默着,存蓄体力。

良久,云栖久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时,经过某间教室,看到盛卓抱着俄罗斯人带来的一瓶伏特加,唇瓣贴着瓶口,抿了一小口。

他紧锁眉头,不曾喝过这么辛辣的酒,只这么一小口,就让他脸色涨红,眼神开始涣散。

云栖久蹙了下眉。

如果不是真的难受,盛卓是绝对不会喝这种烈酒的。

女记者坐在教室的墙边,身下垫着一张报纸,招呼云栖久过去。

云栖久犹豫了一下。

在这种地方,除了同行的盛卓,她对其他人一向保持高度警惕。

但一想到他们帮过他俩不少,云栖久还是过去了。

“你要不要也来点酒?”女记者用英文问她,开口的瞬间,云栖久闻到了浓浓的酒精味。

她摇了摇头。

“你不渴吗?”女记者又问。

她还是摇头。

盛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真是喝昏了头,没坐在云栖久身侧,而是坐在了女记者的另一边,拉着她,咕哝了两句。

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女记者也累了,头往后抵着墙,也闭上眼睡了。

云栖久屈起双腿,一手抱腿,低头捏了捏眉心,感觉疲惫不堪。

就在这个时候,一样东西掉进了她怀中。

她心一紧,就着傍晚昏昧的光,捡起那样东西——

是一颗红色包装的牛奶糖。

有人挡住了她身前的微弱亮光。

她顺着那双腿,缓缓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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