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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池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她轻手轻脚的开门,怕吵醒熟睡的室友。

“你要跟我分手?”一个压低的声音,愤愤不平的传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顾晓池一愣。

一盏白炽的应急灯下,坐着的是宿舍长程凌菲。

程凌菲难以置信的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着,电话那端的人竟不与她争执,径直挂了电话。

顾晓池轻轻关上门,程凌菲抬头。

一腔邪火全都发在了顾晓池身上,语气也愈发阴阳怪气起来:“哟,才回来呀?”

顾晓池不理她,拿起洗漱的脸盆和牙刷。

程凌菲好不容易有个发泄对象,不愿放过,起身拦在顾晓池面前:“你这是找着新工作了?是在会所陪酒,还是直接当了出台的小姐?”

顾晓池轻轻推开程凌菲,不与她计较,又轻手轻脚打开门,准备往外走。

顾晓池转头,垂眸,低低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程凌菲更气了:“装什么装?你以为全天下人都喜欢你这种的是不是?”

顾晓池只留给程凌菲一个背影。

******

第二天顾晓池来到片场的时候,杨珊瑶正在发脾气。

一个化妆妹妹站在她身旁,弯腰,垂首,还是能看到眼红红的。

整个剧组一片寂静,只听到杨珊瑶甜腻又尖锐的声音传来:“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被你化的显胖了十斤!”

小平走到顾晓池身边,低声告诉她:“她又有一场戏一直NG,在这儿发邪火呢。”

化妆妹妹带着哭腔:“我已经好好给你修容了……”

“那也是白修!”

一个小化妆师竟然敢跟她顶嘴,杨珊瑶更气,扯着化妆师,把她拉到监视器前。

杨珊瑶动作粗鲁,化妆师个子小,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

“你自己看!”杨珊瑶叫摄像师回放:“你把我的脸画得跟脸盆子似的。”

“呵。”

一声轻笑传来,满满的嘲讽,呼之欲出。

顾晓池循声望去,葛苇穿一身粉白色的立领旗袍,靠在墙上吸烟。

这样难穿的颜色,要么媚俗,要么幼稚,穿在葛苇的身上,却浑然天成。

昨天的柳树妖精,今日变成了牡丹花下的妖精。

顾晓池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元曲唱词:花含笑,柳带羞。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葛苇踩着高跟鞋,一头微卷的齐肩中长发,云鬓轻摇,聘婷袅娜的走过来。

“我瞧瞧。”

葛苇站到监视器前,不露声色的把化妆妹妹挡在自己身后。

“哟,把我拍得这么美。”葛苇笑着跟摄像师搭话:“小伙子,技术可以啊。”

摄像师脸红:“是苇姐长得好。”

“听到了吗?”葛苇含笑睥睨着杨珊瑶。

“什么意思?”杨珊瑶皱眉。

她年纪比葛苇小,辈分比葛苇低,可背后有强大的金主爸爸撑腰,横行霸道惯了。别人怕葛苇,她不怕。

葛苇又笑:“我们的妆是同一个化妆师画的,镜头是同一个摄像师拍的,怎么我美得跟天仙似的,你的脸就跟个大脸盆子似的?”

葛苇故作自怜的拍了拍自己的一张俏脸。

偏偏“天仙”这样自夸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人服气。

现场一阵轻笑声传来。杨珊瑶回头,见好多年轻剧务和化妆,都被葛苇的话逗得掩嘴偷笑。

杨珊瑶面子上挂不住,嘴硬道:“谁知道这化妆师是不是心眼歪,故意针对我?”

葛苇摇摇头,语气遗憾,像是很同情杨珊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脑子不灵光呀。”

葛苇对摄像师说:“麻烦你帮我再拍两个镜头。”

摄像师连忙点头。

葛苇眼尾一挑,瞟到顾晓池的所在,招招手,媚眼含笑:“你过来。”

顾晓池走过去。

葛苇亲昵的拉过顾晓池,对杨珊瑶介绍:“这是我的夜班司机。”

杨珊瑶和顾晓池同样的不明就里。

葛苇把顾晓池拉到镜头对着的中心位置,让她坐在一张长椅上:“你就坐在这里,没什么台词,别慌。”

葛苇对摄像点点头:“开始吧。”

一秒入戏,葛苇脸上的神情,已经换了那风尘女子,妩媚勾人,凉薄中透着温情。

葛苇款步走过去,同样坐在那张长椅上,头缓缓靠向顾晓池的肩膀。

顾晓池的背,瞬间硬了,打得笔直。

葛苇低低的开口:“张玉。”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名字,在葛苇的口中,变得千回百转,像最勾人的唱词,落到人心里面去。

顾晓池觉得自己后背的衬衫,又汗湿了。

葛苇身上,清酒混着茉莉的香味传来。

这张长椅背后的布景,是一个寥落的院子,花草枯黄,久无人来的样子。葛苇轻轻靠在顾晓池肩上,问她:“你信不信我?”

尾音拖长,欲语还休,说不尽的柔情。

这场戏的背景,是女军官发现风尘女身份有异,怀疑风尘女是敌方人,被上级命令杀之而后快。风尘女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利用自己的柔情,诱女军官妥协。

一场表面温情脉脉的戏,背后是暗涌的杀机。一瞬间,也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顾晓池被葛苇带得入了戏,一个“信”字在心头萦绕,却觉得喉头干涩,说不出口。

“卡。”一个沉稳的女中音传来。

是俞导,不知何时休息好了、重新回到片场,由衷叹了一句:“真好。”

俞导刚走进来,就看到葛苇拉着那天她也见过的小女孩,在试戏。

那女孩背打得笔直,浑身紧绷,连呼吸都是紧的。

倒是非常符合女军官的情绪和心境。要是再穿上一身军装,活脱脱就是戏中人。

葛苇一下子从顾晓池肩上抬头起来,笑着招呼:“俞导。”

顾晓池肩头一轻,心中跟着怅然若失。

葛苇走过去,跟俞导一起看监视器,杨珊瑶也忍不住斜着眼,跟着一起看。

葛苇是天赋型演员,一段戏挑不出任何瑕疵。难得顾晓池也在状态,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化学反应十足。

尤其顾晓池的一张脸,在监视器里看着,更加小巧立体。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寒星,自带女军官的英气。

葛苇含笑睥着杨珊瑶:“看到没?”

杨珊瑶冷着一张脸:“什么?”

葛苇笑得更加欢畅:“我一个夜班司机妹妹,都比你会演,还比你上镜。而且,人家根本没化妆。”

杨珊瑶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葛苇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性格,还不放过杨珊瑶:“现在你还有脸怪化妆妹妹么?噢,你有,毕竟你的脸比脸盆子还大的嘛。”

现场又是一阵窃窃的笑声。

“你……!”

杨珊瑶气不过,就要向葛苇冲过去。

杨珊瑶的助理却比她脑子清明,知道现场的风向都是倒向葛苇的,杨珊瑶再把事情闹大,只怕更不好收场。

助理赶紧过去,把杨珊瑶往一边拉:“别气了别气了,我让咱们公司派自己的化妆师,保证你艳压所有人。”

杨珊瑶其实也没底气,虽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还是由着助理拉到一边去了。

化妆妹妹松了一口气,感激得恨不得给葛苇鞠一躬:“谢谢葛苇姐。”

“真是个孩子。”葛苇笑:“杨珊瑶这个纸老虎就把你吓得跟什么似的,我跟你说啊现在都知道你是我罩的人了,你给我长点出息。”

化妆妹妹破涕为笑。

顾晓池正想不露声色的退开,葛苇突然转向顾晓池。

白皙纤长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捏了捏顾晓池的下巴:“小朋友,长得真好看,真给我长面儿。”

语气里的骄傲,好像顾晓池是她自家人似的。

葛苇的手很快收了回去,人也被化妆和助理团队拥着,上一边补妆去了。

只是她手指上那冰凉的触感,还留在顾晓池的下巴上。

凉凉的,滑滑的。

******

顾晓池转身进了洗手间。

剧组条件有限,洗手间又窄又小,一面瘦长的镜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照得人也瘦长起来。

一只扑棱蛾子,围着昏黄的灯光打转。翅膀投下的阴影,一下子印在顾晓池的左脸,一下子印在顾晓池的右脸。

顾晓池挥手把蛾子赶走。

她想好好看看自己的脸。

从小到大,夸顾晓池好看的人不少。顾晓池从来不以为意,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自己的脸。

眉毛是浓的,微微上挑,眼尾却略微垂下。双唇不厚不薄,紧抿着,唇峰微翘。

好看么?

顾晓池觉得没有葛苇好看。

顾晓池又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一下。

下巴……

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下巴是小巧的。摸在手里,感觉……还不错?

顾晓池轻轻笑了一下,走出了洗手间。

******

被杨珊瑶这一闹,今天收工又晚了。

葛苇跟着顾晓池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葛苇像是乏了,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伸一个懒腰。

胡同里静得还是只能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也许还有顾晓池自己的呼吸声。

路过那盏昏黄的路灯,顾晓池再次低头。

葛苇伸着懒腰的影子投下来,像是在给顾晓池一个大大的拥抱。

上了车,葛苇看上去还是恹恹的。

她伸手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摸出一包烟,拈出一根,问顾晓池:“介意么?”

顾晓池摇头。

葛苇怕熏着顾晓池,主动摇下车窗,又摸摸口袋,才发现打火机落在片场了。

葛苇苍白的冲顾晓池一笑:“借个火?”

顾晓池:“我不抽烟。”

葛苇想了想:“你找找副驾那边,抽屉里好像有一个。”

顾晓池探过身子,摸索一阵,果然找到一个打火机。

葛苇把烟含在嘴里,身子直接凑过来。

顾晓池一怔。

按了一下火机,第一次没打燃,第二次又按,才终于燃了。

把打火机向葛苇面前送过去。顾晓池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葛苇对着火星,吸了一口,烟燃了起来,一股凉凉的薄荷味,在车厢里弥散。

葛苇低头点烟的样子,很专注,一缕微卷的额发,顺着她的右边脸颊垂下来。

顾晓池想也没想,鬼使神差的伸手,撩起葛苇的那缕额发,替她挂在耳后。

一时之间,葛苇愣了。

顾晓池自己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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