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是混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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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王后那个病也就是个噱头，借以收集全城的小孩子。依我看，他们原计划应该是让这病就彻底治不好了，王后病逝，国丈痛心不已告老还乡，两人至此离开比丘国。”

六耳也跟着露出鄙夷的笑容，把悟空没说完的后半段补充上去：“如此一来全城父母的怨恨就会留给那昏君国王，他们倒是全身而退甩得干干净净。这计划不算高明，但确实管用，而且也确实卑鄙。”

悟空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扫视一圈那些仍发出阵阵抽泣声的鹅笼，眼角从愤怒再到心痛，再从心痛到强迫性的理智。她看了眼六耳，问道：“你有办法把比丘国所有的孩子都救出来吗，先放到城外来。”

谁料，六耳虽然脸上短暂地浮现过对两只妖怪的厌恶，但转瞬间又回归到悟空熟悉的冷淡来。

“有。但我不想干。”

悟空瞪大了眼睛：“什么？为什么？”

“一开始就说了我管是因为害怕这是妖怪针对师父所施行的计划之一，如今情况搞明白了，我为什么还要理会？”六耳说着耸耸肩。

“说得轻巧，你又怎知上了正殿见到国丈王后，他们听闻师父的来路不会临时起意？”

六耳歪头思考一下，随后眨眨眼，用无辜又懵懂的眼神望着悟空：“可是，这和这些小孩又有什么关系？”

“你……”

无辜的小孩忽然间阴冷下脸庞，月光镀在她肩膀上，竟是格外的冷。“孙悟空，别搞错了，我和你的协议是说保护玄奘，可没答应你还会到处管闲事。比丘国的孩子怎么样与我无关。”

对，就该是这样。她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何苦像孙悟空那样总是打抱不平，四处抚平遇见的不公？她只需要护好玄奘，只是护好玄奘就足够了。

她不需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从来都不需要。黑暗已经给够了她痛苦，里面到处都是不甘、怨恨的嚎哭声，那些镌刻在灵魂上的沉重感情，无一不是这残忍现实削割出的成品。他们都曾是善良的，天真的人，可结果又如何呢？

行善十有八九并不会有什么汇报，又何必去让自己卷入太多的纷争？

“可是你都答应师父了！你说过你会管！”

“那我也说了，那完全是担心这会危害师父我才管！”面对悟空突然而来的愤怒，六耳心底腾地燃烧出一团同样的恼火，她高声质问着，“我就不懂，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没事干了帮助别人？这到底有什么好？明明你也是个活了快一千岁的妖精，看透过世间冷暖！你明知道，这世上本就是善不得善终，又为什么还要跟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样？”

她用手指指着悟空，已有些顾不及怀里还抱着小丫头，双目显现出尖细的兽瞳，猛兽展露出獠牙，扑面便是浓浓的攻击意味。“师父也是，你也是，还有莫文他们……何苦对那么多人那么好？善恶因果自有它出现的时候，你们又何故淌浑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能善良地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你们都能轻易显露出纯粹的笑容？到底是为什么呀？！”

一连串的质问铺天盖地地将悟空淹没，虽然气势上并未有所动摇，但她眉间多多少少还是显露出错愣和讶异。直到六耳呼吸便沉，直到她意识到眼前之人的狂怒被浓浓阴霾笼罩，因此而变得不安。

她看了一眼六耳怀里的小丫头，对方显然被大声吼叫给吓了一下，但没有哭，眨巴着大眼睛仰望六耳的下巴。

“因为如若不管，我会不高兴。”

树叶发出低低的交谈声响，把叫人听不懂的话用风二送到六耳的耳畔。一时间，周围忽然很静，静到只能听见虫鸣聒噪，叶片沙哑。悟空的回答淡墨如水，仿佛仅仅是一滴小小的露珠，掉进广阔的池塘里，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可是它又的的确确存在过，在水面上荡开了很小很小的涟漪。

「我会不高兴。」就仅仅是这么简单？怎么可能……

“说实话，虽然我活了这么久，但其实有时候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又或者说，我觉得我的解释对于你而言，仍然是无法理解和赞同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说，如果我没有帮助我本可以帮助的人，我会不高兴。情感之事，无所谓缘起，无所谓缘由。”

六耳怔怔地望着悟空，眼里仍然充斥着迷惑。她似乎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那片荡着涟漪的水下，但是伸手却碰触不到。

忽然间，一双漂亮的手抱住了她的脖颈，紧接着她感觉到脸颊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小丫头已经不好意思地缩回脖子，注视着低头看自己的六耳。

“大姐姐，你不开心了吗？”小丫头说着忽然笑起来，“哥哥每次难过时，只要阿兰亲一亲他他就开心了。大姐姐，阿兰亲了你，你也开心起来呀！”

语落，小姑娘还伸出手指抵在六耳的嘴角，让它们弯了起来。

六耳身体霎时僵硬住，呆呆地停在那里。

开心，高兴。是啊，说起来，从诞生出的刹那，她似乎还没有开心、高兴过一次。她有笑过，可那些笑没有温度，只会让内心如同蒙上冰霜，很冷。

玄奘在帮助过别人后会开心，莫文在帮助过别人后会开心，悟空在帮助过别人后也会开心……

行善会带来快乐吗？她不知道。但恍然间，她猛地想起，即便是自己见过的最痛苦的灵魂，似乎在忆及最初的善良时，仍会有短暂的宁静。

不知从哪里跳入一只小小的锦鲤，它摇动裙尾，浅浅地凫水。更多的波纹向周围荡开，直到再无一片死寂的水面。

“阿兰是么？”

听到六耳叫自己，阿兰点点头：“嗯嗯。”

六耳没再说话，将阿兰从怀里抱出，递给了悟空。“你先抱一下。”

“诶？你要做什么？”见六耳转身要走的意思，悟空心下紧张起来。

熟料，当六耳再次回头时，忽然变回了淡漠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不再带着刺骨的冰冷。“我去把其他孩子带过来。”

“恩？”悟空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六耳伴随着一阵风便消失在眼前。

没过多久，平静的夜空忽然卷起狂风，风大却似乎有意识，远远带来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鹅笼。等到所有的鹅笼彼此紧挨排列在这片山林中后，六耳从风中踏出，落在了悟空面前。

“你这家伙还挺奇怪的，刚刚还和我呲牙咧嘴叫板，眨眼的功夫就忽然又答应救这些小孩了？”

六耳随意拨弄着头发。“准你随心所欲，就不许我性子变化无常些吗？”

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甚至让悟空不禁怀疑，那困顿暴怒的猛兽，仅仅是一场幻觉。

“没有。只是小孩子救出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悟空的目光在那些鹅笼上飞快地走过一圈。一千多个呢，好在大多睡得熟没有醒，不然这么多小孩一起哭起来……那场面可就壮观到让人头疼了。

悟空正这么感慨，抬眼正对上六耳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察觉到丝丝危险的气息。

“这不是有你在么？”六耳歪头鼓作思考状，“我想了想，你一没什么要紧的事，二还比较擅长对付小孩，所以，这些孩子交给你管一段时间应该是不成问题。”

“？你在逗我吗？一千多个小孩，我又不是会法术的时候，一个人怎么带的过来！”悟空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你可以找找土地和山神喽。”

“再说一遍我没法术！怎么叫？！”

“哎，土地山神又不是只能用法术叫。”六耳扬了扬手指，“你找找这山上的山神庙和土地庙不就可以找到了么。”

“你说得轻松！我不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针对我。”

六耳已经飞在了半空中，面对悟空的炸毛，她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拉着下眼睑做了个鬼脸。“没错，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混蛋，你给我下来！喂！”眼看着六耳驾云笑眯眯地走了，悟空下意识往前追了好几步，看着她的背影，若不是估计到怀里的阿兰，还有地上那么多睡觉的小孩，她绝对要把这妖怪狠狠地骂上一个时辰！

正当她生气时，背在背后的阿兰开口问道：“大姐姐，你和刚才的大姐姐是姐妹吗？你们长得好像。”

“什么？”悟空愣了一下，随后狠狠摇头，“开什么玩笑，那么个混蛋怎么可能是我姐妹？！”

“混蛋？”阿兰眨眨眼睛，“可是，哥哥说过，回帮别人的是好人。大姐姐今天帮过我和哥哥，怎么会是混蛋呢？”

悟空被问住了，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小孩子的话很稚嫩，思维也很直白，那些复杂的事情，即使解释了，恐怕也听不懂。

悟空将阿兰从背上抱回到怀里，伸手帮她理好额前的头发。小丫头很可爱，全程盯着自己看，很显然还在执拗地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半晌，悟空长叹一声。再次抬头看了眼星云变换的夜空，小声呢喃。像是说给阿兰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许，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混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