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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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觉得周围安静极了。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动物的鸣叫、没有人类的交谈......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她能感觉到自己是清醒的，而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如果她是清醒的，为什么身边可以这样安静地出奇？

悟空奋力想要捕捉什么动静，这才终于感知到些许。

像是嘶吼，又像是哭泣，起初细微，慢慢地便增大膨胀，变得刺耳。直到此时悟空才意识到，周围并不是安静的，她的心底溢满浓烈的呐喊、哭泣、尖叫......它们完全充斥在脑海，在耳畔，反而给了她一种四周戛然无声的「安静」。

当她清晰认识到这一点，身体仿佛也二度苏醒，被强烈的感情近乎撕裂。

太多的负面情绪仿佛有了实体，它们成为水流流遍她的全身，每到一处，都会引发肌肉颤抖、血液升温，等它们汇聚在脑海，就卷成一个统一又巨大的滔天海浪——杀戮、杀戮、杀戮......毁掉一切，报复一切！

「不，我不该这样，冷静，我要冷静......」

微弱的呢喃被海浪夹裹，一次次被狠狠拍打在无光的深渊里。

「我记得的，我被逼无奈使用法术，如今一定是出现了魔化，我不可以让邪气一直这样控制我。」

它挣扎着拍打手臂，从深渊迎着汹涌水流奋力往上走。

「醒过来！醒过来！越晚醒过来，就越可能有更多的无辜者受伤。」

海浪感觉到忤逆，愤怒不已，再次袭来的浪涛更凶狠、更庞大。悟空全然不顾，甚至越挫越勇似的，更加卖力向上游动。

终于，那一点点小小的声音跃出水面，生长、蔓延，直到取代原本的那些声音形成的海浪。

刺耳的声音停了，悲痛的感情隐隐淡去，悟空的眼前逐渐浮起清晰的画面。

树木、房屋、池水......这一幕幕都是真实的世界——她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可是她无法放松地呼出气，而是立刻感到惶恐不安。她失控了多久？伤了多少人？师父和莫文他们还好吗？

她定睛看去，盼望着眼前的事物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浓云积压在乌渔村上空，似乎是要下雨了。

而在快要下雨的阴暗天幕下，许多人以各式各样的姿态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地面是黑红色，就连枯草也不例外，血已然完全渗透了这片土地，空气里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臭味。

不......悟空听到心中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她的手开始颤抖。因为颤抖，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胳膊上沾染着许多粘腻的东西。

她不敢去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双手抬到眼前。

血液覆盖两条手臂，已经看不到别的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破损的血管甚至是肉块沾黏在衣物上。

悟空莫名觉得反胃，干呕起来。

都是我干的。她的脸上、脖子上都是迸溅上去的人血。

都是我干的......

悟空感觉到四肢正被抽空力气，全凭着最后一点希望支撑，那就是对于师父他们的忧虑。

她可以承担下这些生命的罪，不害怕为此接受怎样残酷的惩罚。但唯独师父他们......她深深在意的这些人，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记得保护圈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的话，就在正背后。悟空苦苦抓着最后的稻草，转身去寻。

天上响起了一声**，让大地颤抖。

屏障消失了，他们不在保护圈，而是分散着躺倒在地，没有生息。如意被掉落在某处，光泽都暗淡了几分。

稻草断裂，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无情吞没，悟空完全傻在了原地。

许久，她才尖叫一声，冲了上去：“不——”

玄奘、悟净、敖烈，他们至死都维持着一种戒备和斗争的姿态，悟空看着他们，想象着他们面对失控自己时的绝望、恐惧与痛惜，那个吞噬她气力的东西，又开始一点点挖走她心头的血肉。

“不！不！不......”悟空已经发不出其他的声音，她轮流抱着几人的身体，想要捕捉到任何生的气息，但是没有，他们的身体开始出现尸僵

“咳咳......”一丝轻响引起悟空的注意，她猛地转过去，这才发现没有出现在这三人身边的莫文靠在一边的树上，尚有一丝呼吸。

绝望过后突然降临的希望让悟空甘之若饴，她疯了似的冲过去：“莫文！你还活着！别动，我救你！”

她正要施法，却看到命垂一线的莫文瞪大眼，回光返照似的，明明腹部被挖出大口子，却还是用力扭动身躯。

他的眼里不再有温和，只有恐惧。

“怪物——”他长长喊了一声，“你不是孙悟空，你是怪物，别靠近我——”

呼喊戛然而止，他的四肢奋力抽搐过后，再也不动了。

“莫文，莫文，不！不——”

又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来。

从绝望到希望再回到绝望，只会让绝望愈发窒息。悟空不停呼唤莫文，想捂住他的伤口，但没有用。莫文的瞳仁逐渐扩散，他真的死了。

悟空无法接受这一点，边呼唤边轻晃，状若癫狂。

其实趁着莫文刚死，不管不顾地冲入地府或许还来得及，但眼下悟空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她只知道她珍惜的、敬重的、爱慕的......通通都被亲自抹杀、屠戮！

是她自己毁掉了一切！是她自己带走了支撑她的心灵支柱！又可耻地在这一过程里情不自禁获得快感。

悟空的情绪濒临崩溃，哭与尖叫交替着回荡在乌渔村上空，被雨声冲刷得恍若鬼魅。

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海清冷冰冰的声音掀开雨帘，拦下她的嘶吼，缓缓来到面前：“孙悟空，你失败了。”

奇怪的是，悟空听到他的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暴起。她看着莫文脸上定格在死亡瞬间的绝望与恐惧，木讷地呆愣着。

是，她失败得彻头彻尾。海清说得没错，妖的本性是如此卑劣，可以这般轻而易举就忘记所爱，沉溺在杀戮和鲜血带来的快感中。

可偏偏自己固执地想要证明这不是真的，多么可笑。

“所以说啊，我们妖注定会成为丑陋的家伙、无法成为至善至美的人。妖是丑陋的，很容易就成为怪物，残害生灵。”海清徐徐说道着，语气里竟透露出无奈与哀伤。

悟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用词上透露出的端倪，双目空洞。

怪物。是啊，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怪物！

“接受这些吧，不要再试图让自己能表现得多么美好。做一个可怕的妖怪，并感受愧疚和挣脱不得的痛苦吧。”

“妖生来丑恶，我们永远都不需要，也不配奢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