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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灏出生时,持盈的长兄赵郢刚刚搬去了东宫不久,崇宁帝对自己这个长孙自然无比看重,名字都是他亲自取的。
那会儿持盈就常去东宫里看他,只可惜那时候他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婴孩,自然不认得自己这位小姑姑。
赵灏的生母是赵郢的一位侍妾,母凭子贵,被册为了良娣。
持盈心里清楚,那女子无论相貌还是性情都与玉瑚有几分相似,这才是她能得兄长垂怜的原因。
可有了这孩子,终究是不一样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
一年后,北契南下,半年不到就攻到了帝京城下。
即便是兵临城下,当时在朝中众人看来也不是什么绝境,大虞并非没有过这样危险的关头,更有几次也是在北契兵临城下时,最后要么何谈纳贡,要么出兵迎敌击败敌军,最后都转危为安。
可赵郢提前做了打算,安排人将一岁多的幼子送出了帝京去。
护着孩子逃离的侍卫与婢女都是他亲自挑的,当时他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带着孩子藏在离帝京较近的溧阳等地观望形势,若是北契撤军,他们再带着皇孙回到帝京,可若是有个万一,他们便带着皇孙南逃。
不幸被他料中,最后帝京不保,那一行人也只能带着皇孙踏上逃亡之旅。
即便是到了南边,情势于他们而言也并未好转。
福王登基成了新帝,一行人本想去临邺投靠新帝,可等他们刚到临邺,正逢普安郡王赵珉与威州刺史刘朗联手发动兵变,那次兵变虽失败了,可赵桢手底下的几方势力互相争斗,便有人把主意打到那个当初被护送离京的小皇孙身上。
若要论血统,即便是只有一岁多的赵灏也要比赵桢名正言顺,更何况他这样的稚龄小儿,最适合做傀儡。
赵桢知道后,便也开始着人暗中搜查小皇孙的下落,若要他的帝位稳固,必须要将赵灏斩草除根。
这些年,守在赵灏身边的那些人,为了护住他而死伤殆尽,就只剩了两人,带着他隐姓埋名,躲藏至今。
持盈这些年不是没想过要寻他的下落,只是当初她自己在九安山上尚自顾不暇,既没办法寻人,也没能力护他。
想着,她又紧张起来,对着薛益道,“益哥哥,我只让你寻人,你如何将他们带到临邺来了,若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薛益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只笑了笑,倒是严嬷嬷忽然开口道,“殿下,老奴与小主人不是国公带到临邺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就在这行都里。”
持盈震惊地看着她,心思转了几转,这才明白过来。
“这些年,皇城司的人一直在暗中搜查小主人的下落,整个南边,各个州郡里都有他们的察子,唯独只有这行都里,皇城司的人一直没想过好好查一查。”
持盈一边惊讶一边欣慰地道,“是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初老奴也听闻了殿下回宫的消息,可一来是没办法往禁中传递消息,二来也害怕暴露了自己,后来被国公寻到,老奴才敢放心带着小主人与您相见。”
“嬷嬷,”持盈拉着她的手,“承你厚恩,我心中的感激言之不尽。”
“殿下切莫如此说,这是老奴该当做的,”她向着赵灏招招手,“灏儿来,这可是你亲姑姑,如今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快唤姑姑!”
这些年为了守住赵灏的身份,严嬷嬷一直与她以祖孙相称,他见严嬷嬷与持盈相熟,又如此说,于是放下了戒备,低着头,低低唤道,“姑姑……”
“你一定记不得了,你小的时候,姑姑常常抱你的,”持盈哽咽着道,“是姑姑没用,这么多年,让你就这么飘零在外,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持盈拉着他,又说了许多话,可赵灏比较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背负着身世的秘密,小心翼翼的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忽然得知了眼前的女子是他如今最亲的亲人,可这么多年的分离,持盈于他而言也与一个陌生人无异。
持盈也知道自己不宜多留,离开那院子后,只能再三嘱托薛益,让他代为照料那一老一小。
“你放心吧,好在自太上皇逊位之后,便没有再派人寻过小皇孙的下落,我已经让人在城外置了庄子,让他们先住着,万事有我打点,你不必担心。”
持盈点了点头,“有你在我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她看着他,欲言又止,“只是我实在欠你太多……”
他在北边时,就照顾过她父母兄长,如今南渡后,又要帮她做这许多,持盈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薛益已料到她会如此,便故意同她开玩笑道,“债多不压身,欠得多也是欠,欠得少也是欠,殿下又何必在意呢。”
“大约老天爷还是给了我些好运气,所以让我碰上了你。”
“元元,”薛益轻声唤她,“那日你说,你说二殿下还小,你得看着他长大些,那我陪你等,三年五载,十年八载,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等你能放手了,咱们就带上严嬷嬷和皇孙一起离京,找个清净的去处,过过安稳日子,好不好?”
持盈听着,心中酸楚,低着头低声答,“你本有经世之才,按理就该是辅政济民的,如今到了南边,却不能入朝堂,日后再要隐居田园,给薛太尉知道,要骂你没出息了。”
薛益却笑了起来,“我父亲只怕望我成家甚于望我成才。”
持盈听了,双颊不由微微发烫,薛益却不依不饶道,“元元,方才我说的,你肯不肯答应?”
薛益见她沉默着,心中泛起苦意,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却见持盈扬起头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老天让我碰见了你,那我只当自己捡了个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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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到福宁殿的时候,持盈并不在。
他想了想,决定先去看赵蘅,顺便也等着持盈回来。
赵蘅本来在午睡,翻了两下身后忽然醒了,醒了之后就开始揉着眼睛哭,乳母上去哄,他却伸着手叫着“姑姑”,赵誉见了竟直接走上去,在宫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直接将孩子抱了起来。
他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也温柔得不得了,“爹爹在,姑姑一会儿就回来了。”
宫人们一个个难掩震惊的眼神,大约没想到平日里严肃的官家竟有这样的一面。
可其实若他们早几年见了赵誉如何照顾赵英的,便不会如此惊讶了。
他在这方面一向是与寻常男子不同,赵英小的时候,他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娘,许多事能亲力亲为的都不假下人之手。
所以当持盈牵着赵英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赵誉正抱着赵蘅的样子。
原来她回宫后又去了延曦殿,等到赵英听学完毕,再带着他一同回来。
赵誉转头看见母子俩进来,唇角便不禁微微上扬,可当他目光一落到持盈的脸上,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他放下了怀中的赵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持盈的面前,紧张地问,“怎么了?”
持盈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疑惑。
“眼睛怎么这么红?”他眉头皱起,又偏头去看赵英,责问道,“是你把你姑姑惹哭了?”
赵英闻言立马跳脚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不关英儿的事,”持盈赶紧解释道,“陛下,我没有哭。”
想来是方才在薛益那儿,那会儿她见了赵灏,心绪万千,一时间没忍住,泪水几次盈满眼眶,回宫的路上,也屡次想起金明宫的旧事,想到埋骨在北边的兄长,心里头难过,眼睛自然是红的。
可她没想到赵誉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自己发红的眼睛。
听了她的话,赵誉的眉头并没有松开,而是抬手,将她下颌微微抬起,仔细盯着她的演技瞧了瞧,低声道,“分明就是哭过了。”
赵英忙开口道,“真的不是我!”
“我从来没有把姑姑弄哭过,”说着,他嘟着嘴嘟囔道,“只有爹爹把姑姑弄哭过。”
他这是还记得当初持盈跪着求他迎回赵襄遗柩那次,儿子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赵誉又给他气得牙痒。
“你们回来时可遇上什么人了?”他又问。
赵英正想开口,持盈就抢先道,“陛下,真没什么,就是回来的路上有沙子被吹进眼睛里了。”
赵誉却对着儿子道,“方才是谁惹哭了你姑姑,你只管说,爹爹来做这个主。”
这天下也没有赵官家做不了的主。
“我们就遇上了韩娘子,”赵英如实答,“韩娘子和姑姑说了话。”
持盈听了吓一跳,他们回来时的确是碰到了韩才人,韩才人也同她寒暄了几句,可她眼睛红当真与韩才人半分关系都没有。
她怕赵誉误会,忙摆手道,“陛下,不干韩娘子的事,当真是沙子迷眼睛了而已,韩娘子她人很好,再温和不过了。”
她再抬眼去看赵誉,却见他在自己听到自己夸韩才人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待赵誉一走,持盈便蹲下身对着赵英道,“英儿,往后不能在你爹爹面前说韩娘子的不好,知不知道?”
“为什么?”赵英不开心地道,“我就是不喜欢她!”
“可你爹爹喜欢她,她是你爹爹最宠爱的一位娘子,若你惹她生气了,你爹爹也不会高兴的。”
她正说着,却见赵英忽抬头看向她身后,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身后已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么,”赵誉站在门口冷冷道,“原来在长公主心中,朕就是个如此色令智昏的昏君。”
持盈站起身来后,停了片刻才有胆子转过身去,可那模样,活脱脱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样子。
她哪里料到赵誉并没有走远,还听到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她还告诫赵英不要说韩才人的坏话,岂料自己刚说就被赵誉听了去。
赵誉心中本有气,见了她这样子却怎么都发作不起来了,心中只泛起细微的苦涩,最终也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
他总算是知道儿子那总能惹得自己生气的本事,是遗传至何处了。
持盈本以为他会生气,可看他那眼神,却怎么更像是难过。
“算了,”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道,“有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了你也明白不了。”
一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可你爹爹喜欢她”,心情就灰暗了起来,只觉得此前半生,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挫败了。
回南内的路上,黄平偷偷打量过赵誉的神色后,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来福宁殿时官家分明是高兴的,怎么回去时这情绪又变了。
最近官家的情绪怎么像天气似的,变化无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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