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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佛珠在手中缓慢掐捻,些许阴霾由心底滋生,她已隐隐觉察到了端倪。
一旁的姜嬷嬷不安地绞着手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才叹道:“这出一石二鸟之计着实使得妙哉,所幸消息还未走漏,你暂且还有时间设法解救自己,倘若处理不当,哀家也保不住你了,你可明白哀家的苦衷?”
凤栖梧抿着唇点头,她示意他退下,他心事重重地走了。
还未走远,姜嬷嬷便跪地道:“老祖宗,奴婢相信凤七定然没有胆量敢毒杀皇太后,还请明察!”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安息香出自揽月轩,就凭这一点他便脱不了干系。”停顿片刻又道,“雍王这一计使得狠辣,一旦东窗事发,不但成功挑拨了丞相府和皇家的关系,凤栖梧更成了替罪羔羊,你说到时候哀家是保卒,还是保车?”
“这……”姜嬷嬷犯起难来。
太皇太后缓缓起身,疲惫道:“哀家乏了,等会皇帝过来便由你打发他去。”
“奴婢领命。”
这天夜里宁清宫显得格外寂静,容兰独自守着上官栎阳的尸体,四周的烛火不安地跳动,令她隐隐感到不安。许是怕黑,她特地把每盏红烛的烛芯拨了拨,殿内顿时亮堂堂的,温暖了不少。
守到子夜时分,她实在困倦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中,一道冷风从颈边扫过,容兰猛地一激灵,殿内的红烛忽然熄灭,黑暗中隐隐飘来阵阵呜咽声,那声音忽远忽近,甚是吓人。
她努力镇定,大声喝道:“何方鬼魅在此作怪?!”
呜咽声仿佛受到惊吓瞬间消失,不一会儿前方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白影,那白影缓缓向她走来,啼哭道:“容姐姐,是我呀,我是善存啊……”
容兰的心猛地揪起。
善存哀哀地望着她,泪眼婆娑道:“容姐姐,你为何不救我?我不想死啊,阿娘天天盼着我出宫去孝敬她,我死得好冤枉,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阵阵呜咽声从各个角落里飘出,一道道白影从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里爬了出来,他们纷纷朝她包围而来,一脸狰狞地向她讨债,索命……
“啊”的一声惊叫,容兰从噩梦中惊醒。她失魂落魄地蜷缩在墙角,惊悸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是她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候,就算十岁那年发大水没了爹娘和弟弟她都不曾这般恐惧过。
现在她忽然想念周崇安,想依偎在他的怀里告诉他此刻她很害怕,她很需要他,需要他的依靠,他的安抚。
“崇安,崇安……”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每唤一遍,泪水就垂落得更加汹涌。
之前她以为再熬四年便能出宫嫁给他,现在才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缘分恐怕这辈子都续不上了!
在娘胎里他们就订了娃娃亲,打小就是一对儿,直到十岁那年山洪暴发才把两家人冲散了。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极其艰辛,屡屡被转手贩卖,到了十三岁那年被卖入宫中,机缘之下姜嬷嬷看中她乖巧伶俐,这才让人严格管教。
她没少挨过打。
晚上睡觉姿势不雅,打;说错话做错事,打;活计没能按时完成,打;坏了规矩不听话,打!
待到年纪大了些长了记性,才免了不少皮肉之苦。
这些年她没少想法子打听父母踪迹,却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前的一次偶然,她在宫里头的消息被周家人打听到了,周崇安不顾家长反对,特意在探亲时隔着栅栏与她相见,愿与她再续前缘,只待她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后就成亲。
她欣喜不已,虽从他口中得知父母和弟弟没了,但也宽慰他的情意。他未曾嫌弃过她,许诺一生厚待如初。
从此无根之人便有了盼头和依靠,她日日祈盼,盼着能尽早出宫,盼着能嫁给意中人,生一双儿女过平安日子。甚至在梦里头她都会笑醒,感谢老天给了她再生的机会,让她从此有枝可依。
可现在,上官栎阳的死打碎了她的美梦,凤栖梧是不会让她活着离开皇城的。一想到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她的身体就不由得发起抖来,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伤伤心心地哭一场后,容兰在困倦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艳阳高照,她揉着红肿的双眼看外头,颇不适应。闭目好一阵儿,她才起身去看上官栎阳的尸体,尸体已经变色,开始发腐了。她捂着鼻子害怕地后退几步,内心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
待到中午时分,忽见明月宫那边来人,是霍公公。容兰赶紧跟他行礼,他道:“昨儿个可委屈姑娘了。”
容兰连忙道:“公公哪里的话,奴婢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霍公公笑了笑,安慰道:“有姜嬷嬷在,她会想法保你性命。不过,这里可不能再出纰漏了。”
容兰连连点头。
霍公公抬手示意两名太监去处理上官栎阳的尸体,并让她把床上的东西清理干净,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容兰一一应承,见尸体被两名太监装进麻袋抬出,她欲言又止,霍公公意味深长道:“不该你过问的你莫要问。”
容兰连声说是。
霍公公把事情处理好便走了,走到门口时忽然顿住,扭头冲她招手。
容兰小跑上前,他低声道:“瞧你哭得那可怜样儿,赶紧去洗洗,晚些时候等着伺候新主子吧。”
容兰心头一惊,正欲开口,霍公公还是那句话:“不该你过问的你莫要问。”
傍晚时分明月宫那边送来一人,那人的样貌令容兰吃惊不小,咋一看还以为上官栎阳复活了,须十分仔细,方能分辨出二人的不同之处。
办差的人道:“姜嬷嬷吩咐了,等会霍公公会指派几个宫人过来伺候,你可要小心应付。”
容兰点头说是,办差的人也未多说其他便匆匆走了。她憋了满肚子疑问,虽然心中没谱,好在是事态总算有了新的进展,也让她如释重负。
将近大半夜那名陌生女子才浑浑噩噩地转醒过来,只觉得喉咙一阵干痒难受,沙哑道:“水,水。”
容兰连忙倒水来喂她,她接连喝了两大杯,待头脑清醒些后,困惑望着她问:“你是谁?”
容兰笑道:“娘娘您可算醒了。”
女子愣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娘娘?”
容兰故意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娘娘怎么病糊涂了,竟然连宁清宫都忘了。”
女子更是莫名其妙,她粗暴地甩开她的手,想起身,却觉身子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容兰赶紧搀扶她,念叨说:“娘娘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到今儿才稍稍好转,这些日陛下都来探过您好几回呢,就怕您凤体欠安。”
听她一说,女子更是吃惊不已,半信半疑问:“你说陛下来探望我?”
“嗯,陛下来探过好几回了。”
女子怔了怔,心下不禁犯起嘀咕来,这女人有毛病不成,尽说些奇怪的话。她挣扎着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外头服侍的宫女太监们见她出来,连忙跪地行礼。
那阵仗可把她吓坏了,像见鬼似的跑了回去,瞥见大铜镜,慌忙跑过去看镜中人,失措道:“方才,方才他们叫我什么来着?”
容兰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回答:“太后娘娘。”
女子眉头一拧,懊恼反驳道:“不对,你看这张脸,哪是什么太后娘娘?”
容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娘娘真是病糊涂了,您自个瞧瞧,这明明就是上官栎阳的模样,咱大燕朝的皇太后啊!”
此话一出,女子心底一咯噔,不由得发起虚来。
她明明记得她叫梁婉,并非什么上官栎阳,更非什么大燕太后。可眼前的情形怪诞得可怕,瞧这女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骗她的,莫不是她真就大病一场,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恐惧由心底萌发,梁婉忍不住掐手心,疼!
为了打消自己的惊恐,她开始碎碎念:“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建元……”
听她念叨奇怪话语,容兰好奇问:“娘娘念叨什么呢?”
梁婉瞥了她一眼,居然神经质地去摸她的手,有温度,有生息,完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仅有的理智在最后崩溃了,她窝囊地钻进了被窝,又开始叨叨絮絮地念了起来:“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
看她钻进了被窝,容兰的嘴角微微上扬,终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她只稍微一唬,便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次日一早接到姜嬷嬷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会来宁清宫一趟。
容兰赶紧唤梁婉起床梳洗,怎知她发起了脾气,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
容兰只得各种诱哄,梁婉偏不吃她那套,折腾了好半天,她忽然小声道:“前儿这床上才死了人,莫非娘娘……”
梁婉猛地坐起身来,抓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容兰微微一笑,招呼宫女们过来服侍她起床梳洗,并轻言细语道:“奴婢方才说待会儿太皇太后要来宁清宫看望娘娘是否安康。”说罢无视她的惊恐,半威胁半安抚地扶她坐到梳妆台前,娴熟地替她梳头绾发。
被一干宫女打扮后,梁婉的气质彻底改变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完全是一个端庄的贵族女子,与曾经的卑贱判若两人。
容兰服侍她用了些早膳,才刚刚用完就见明月宫的太监来报,说太皇太后快到了。
梁婉不免紧张,容兰轻声安抚了几句,又示范了下行礼的规矩,神色从容,仿佛眼前的人就是上官栎阳一般。
没过多时,随着一声传报,太皇太后来了。
梁婉瞅着那身素雅打扮的老人,一时发起愣来。
容兰不动声色提醒她行礼,她慌慌张张地跪下磕头,太皇太后的眉头皱了皱,道:“起来吧。”
容兰赶紧搀扶梁婉起身。
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这阵仗着实把梁婉吓坏了,两腿直发抖,头更是耷拉着,恨不得把地上盯出一个窟窿来好钻进去。
太皇太后细细打量她,表情虽温和,眼神却锐利。她随口问了些家常话,梁婉一直沉默,都是容兰在一旁代答。
确保眼前的“上官栎阳”是个活物后,太皇太后并未待多久,很快就离去了。
容兰微微松了口气,悬挂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也不知上头做着什么打算,之后几天又来消息,说一品夫人朱氏会入宫会亲,让容兰好生应付。
容兰不禁头疼起来,梁婉毕竟是冒牌的,朱氏要看到她肯定会穿帮,她实在想不通他们此举有何目的。
殊不知朱氏入宫会亲是丞相请求的,不知是哪个挨刀的泄漏了风声,说皇太后大病后言行异常,丞相很是担忧,这才求皇帝开恩会亲探望。
皇帝不知内情,自是准予,故才有了这茬。
容兰纵有三头六臂也封不了梁婉的嘴,朱氏来宁清宫梁婉故意把她支走,她犹豫地看着她们,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只得无奈退下。
连日来的异状本就把梁婉折磨得崩溃,又见朱氏自称是她母亲,便当场发作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不认识他们,并不是什么上官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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