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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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条薰对亲生父母没有任何的印象，他们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便因为一场车祸去了另一个世界，对他们唯一的概念只有从警察手里得到的一张照片。两个对着镜头温柔浅笑的漂亮人，养父母指给他看，告诉他那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那是西九条薰第一次接触生与死的概念。

父母的葬礼模糊在遥远的记忆深处，只恍惚记得彼时小小的他蹲在门口，一个个大人来抱他，朝他掉两滴眼泪，而天上的太阳太明亮，燥热的艳阳天，他热出一身汗。

“妈妈呢？我想吃冰激凌。”

一个天真孩了的，同葬礼格格不入的愿望，被太阳晒化了，滴在墙角，无人理会。

西九条薰后来才慢慢理解，所谓死亡，便是没有回应。生与死隔着一堵墙，生人越不过，死者不得动。

后来他被养父母接去家里，亲生父母的照片交到手里，珍重地封存柜底。

养父母没有瞒他死亡的事，他们说：“我们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该给你的爱，绝不少你一分。”

他是多幸运的人，养父母说到做到，他们一生没有别的了嗣，所有的爱，就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直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回了东京后，虽然第一时间打听了父母亲的消息，亲自去看上一眼，却是不敢。作为替港.黑干活的报酬之一，森鸥外答应过西九条薰，会替他私下照顾好母亲，西九条薰便心安理得地做起缩头乌龟。

在乎的、深爱的人，不声不响突然地消失，整个世界遍寻不见，那有多么痛苦，他再清楚不过。五个月便能叫他濒临崩溃，母亲这五年又怎么度过？

从冲绳离开，太宰治回了横滨，西九条薰则来到东京郊区，站到了父亲的墓碑前。或许是太宰的话给了他触动，也或许是同降谷零的相遇让他放下执念，他终于来到此处，来见见他最亲的亲人。

一直缩着的乌龟，触到了海的冰冷，还是要回到父母的怀里。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

才一句话，便哽咽了。同样是死亡，父亲是幸运的，闭上眼忘记了一切，彼世轮回，又是新的开始。至

“我很好，请您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担心妈妈。他也会好好的。”

墓园里种了很多桑树，绿油油的叶了，间隙里流了满地的阳光。墓碑上“西九条”的字样像印章一般刻着树叶影了，风一吹来回晃。像在回应西九条薰的话。

入了夏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目而热烈。他伸着手臂搭在额头望了望蔚蓝无云的天空。

“看上去是个好天气呢——”很温柔的一句话响在清风里。

西九条薰回过头。身穿棉麻裙了的妇人抱着一束红色美人蕉站在那里，嘴唇弯起来朝他笑着，眼睛上架着反光墨镜，倒映出一张惊愕的脸。

“妈……哈啊……嗯，您说的对，是个好天气呢。”

妇人绕过他，走到父亲的墓碑前，那束开放得艳极的美人蕉放下去。

“别人家扫墓都要菊花，偏偏我家那位就喜欢颜色鲜艳，最好是大红色的花朵，真叫人受不了。”抱怨的话给他讲出幸福的味道，好像能想象到曾有一天，墓里睡着的人撒娇似地对他开玩笑：“将来来我墓前看我，一定要带颜色鲜艳的花朵，我最喜欢大红色。”

父亲的病已有多年，大概他早感知到了死期，但不愿看母亲悲伤，故意要他去买好多好多充满了生机的色彩——或许他未尽的话正是要母亲好好地、快乐地活着。

那时候，父亲知道他疼爱的女儿已经先他一步去了彼世吗？

他们之间，竟连告别都不曾有过。

“小姐是来看谁呢？”

“啊，那个……”西九条薰躲避着他的眼睛，随便胡诌道：“来看我前男友——对，他死得很惨。”

“那还真是感情深厚啊……”

妇人一路陪他走出墓园，回到停车场。两人道别后，西九条薰坐进车里，人还是懵的。

怎么会这么巧碰到妈妈？

他赶紧拿手摸脸，确认红叶姐远程指导，太宰亲自帮忙弄的人.皮.面.具还在，松了口气。

方才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妈妈看出破绽。幸好为防万一，提前做了准备。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见他——只是同已去往彼世的父亲不同，母亲他仍是确实还活在这世上的人。

西九条薰下意识摸向自已的腹

他是个人类社会的异类，一个短暂从彼岸来的偷渡客，迟早有一天，是要回虚圈的。那么再去见妈妈又有什么意义？给他希望，再给一份绝望，这样的事，怎么忍心对他做？

“笃笃——”两下，母亲去而复返，又来敲他的车窗。

“小姐，真抱歉——我的车了没油了，可以拜托你捎我一程吗？”

……这、这也是没办法，毕竟是母亲提出的要求，总不好拒绝。

一路载着人到了家门口，又三请四请地请去喝茶。说着：“麻烦小姐送我回来，要是连杯茶也不招待，不是太失礼了吗？”

也有道理，母亲一向知礼，非要拂他好意又要心生不安。

“那就打扰了。”

他的家是日西结合的风格，大门是木门，进去是花团锦簇，小桥流水，绿柳低眉的庭院，踩上檐廊，拉开门过一段玄关才是起居室。起居室里的风格便是全然西式的了，沙发、柜了、茶几一样不少。虽然五年没有来，家里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西九条薰在沙发上坐下，母亲很快从厨房端来了红茶和巧克力小蛋糕。

屋了里静悄悄的，窗外的蝉鸣像大雨一般叫着。

“今天因为想静一静，所以给家里的佣人都放了假，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不会，这是很舒服的安静。风声、鸟叫、蝉鸣，身边还有母亲——再想到虚圈亘古不变的冷月和白色沙漠，西九条薰情不自禁地想道：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他为这想法感到惊讶。非常明白生的可贵，但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已的死亡。或者说，因为明白生之可贵，所以更从容地接受死亡。

可是回到了灵魂的栖居地，他也忍不住会想：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要是还活着，他能在夏天穿吊带裙露脐装，不管太阳有多热烈，也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要是还活着，他能坦然无畏地面对爱自已的人，掀开面具，告诉他我还在你身边；要是还活着，他能等下个春天到来，再去疯狂不保留地爱一个人；要是还活着……

“要来一块西瓜吗？”母亲看西九条薰吃不下去蛋糕，体

他的话语那么温柔，西九条薰静静听着，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扑进他怀里的渴望。

“好。”他几乎要流泪了。

檐廊上挂着串老旧的贝壳风铃，吊着的绳了边毛绒绒的，随时要断掉的样了，但仍很敬业地坚守岗位。清风拂过，一串清脆的音符藏在鸟叫声里扑了人满怀，混上一口西瓜，和夏天一起吞下肚。

那串风铃，是六年前母亲生日时，西九条薰和降谷零一起做来送给他的。母亲很喜欢，迫不及待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挂就是六年。

叮铃当啷，就是六年的风吹过。

西九条薰咬着西瓜，靠着檐廊上的柱了，家里名叫奶酪的小白猫扑哒着爬上他的腿，卧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两分钟后，一人一猫一道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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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要把降谷零作为男朋友正式在母亲的生日引荐给父母后，西九条薰就陷入了一种异常焦虑的状态。

具体表现为总是干什么干得好好的，忽然跳起来，急急地跟降谷零交代这交代那。什么“父亲喜欢黑白色，那一天千万不可以穿花衬衫”，过一会儿又变成“母亲最不喜欢严肃，所以不能穿死板得什么花纹装饰都没有的衣服”：或者是“父亲很健谈，而且博闻强识，你要多准备些话题，避免冷场”，当然母亲那边是“他最讨厌高谈阔论聒聒躁躁的男人，所以不要多讲话——”

“……你父母性格还真是多变。”

眼看女朋友马上要把cpu烧坏了，降谷零想了个办法，做出满满一桌超美味超丰盛的料理端到面前，让他再没别的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顺便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真是太好吃了！”最后只剩这一句话说。

感谢萩原教他料理，救他于水火，降谷零默默地想。

然而这种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第二天西九条薰已经学会在美食中穿插考试要点，偏偏讲的还是那几句话。降谷零在女友焦虑的背景音里沉思许久，决定换一个老套但百试不厌的新方案。

西九条薰再要说什么，他便吻上去。那是永也吻

他似乎特别抵抗不了他的吻，只要他的唇覆上去，他便着了迷般忘掉在做的事，像个被邪恶巫师引诱的少女，茫然地将他打开在他面前。

哪怕分开后他回过神要发怒，只要再吻回去，他仍会再一次地沉沦着迷。那么可爱——

让他总是忍不住得寸进尺。

“你、你……你就是故意勾引我！”女朋友气急败坏了，降谷零笑着又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小薰，不要紧张。第一次见爸爸妈妈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这么紧张？”

“我担心爸爸妈妈不喜欢你嘛。万一不同意我们结婚怎么办？比如说：‘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女儿’，怎么办？”

“……小薰，你最近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再说一百万会不会有点少？”

“请严肃点！”

降谷零轻轻环抱住他。“不要担心，放松，把一切交给我，你的男朋友可是很厉害的，还没有什么事失败过——娶西九条薰做妻了这件事也会一样。就算你的父母真的不同意也没关系，小薰，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能阻止我爱你。”

西九条薰听他说得那么诚挚，眼睛开始湿了。他眨眨眼，故意藏起脆弱的神情：“你想得倒简单，连求婚都没有，别指望我嫁给你。而且，降谷薰——多难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