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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丞相府的丫头婆子们都很惊愕,为什么二小姐闯了那么大的祸事,老爷和夫人竟然没有责备。

不光没有责备,夫人还取出前阵子大梁皇子赔罪送来的布匹,差人连夜为成蔚然赶制新衣。

整个成府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直到第二日清晨,宫里来了一顶软轿,把成蔚然接了去。

这事瞬间传开,大小姐成深秀得知成蔚然进了宫,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母亲,该不是皇帝看上了妹妹吧?”

成家不需要一个皇妃撑门面。皇帝已经年老体弱,送女进宫委身侍奉,是令清正官员蒙羞的事。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拍在成深秀脸上,打得她后退几步才站稳。

“母亲……”成深秀哭起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成夫人看着女儿,低声骂道:“你和你妹妹血缘之亲,不知道为她担惊受怕,反而盼她羊入虎口吗?如今我成氏一族的生死,都在蔚然身上。你最好盼她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无论朝廷要她做什么,都能稳妥应对。”

可是会吗?

成夫人了解成蔚然。

那个女儿虽然不是她生的,但秉性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

如果她拒绝了皇室的提议,老爷在朝廷的仕途,整个成氏家族,都要岌岌可危了。

成深秀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成蔚然不会去大梁的。”她笃定道,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像是妒忌,又像是茫然。

成蔚然第一次见到大周皇后。

作为成府庶女,她以前是没资格觐见宫中贵人的。

皇后四十多岁,雍容华贵,看起来很和气。

“成小姐芳龄几何?”

她给成蔚然赐座,又命人呈上果蔬蜜饯,拉家常似的,同成蔚然说话。

“回皇后娘娘,”成蔚然道,“臣女十七岁了。”

“十七岁,该议亲了。”皇后佩戴套甲的手指按在衣襟上,声音亲切道,“本宫忙于俗务,竟不知相府有这样标致的千金。昨日晋王进宫,特意同本宫提起你。本宫先前还有些怀疑,但见了姑娘,不得不夸晋王慧眼识珠。本宫没有女儿,你以后就做本宫的养女,如何?”

成蔚然立即起身,跪地道:“臣女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皇后看着成蔚然,如同看着一只羽毛华丽的鸟儿,“做本宫的女儿,你便是公主,便能为朝廷分忧了。”

为朝廷分忧吗?

成蔚然闻着殿内浓郁的熏香,感觉四面八方有一层层铁幕般,把她牢牢围住,透不过气来。

从宫门口出来,引路的内侍显然比先前要客气很多。

成蔚然拿出事先准备的赏银递过去,那内侍更加殷勤道:“容咱家给小姐备轿。”

“不必了。”成蔚然摇头道,“我想自己走走。”

如今世子爷战死,沈连翘失忆被困,她不光帮不上忙,反而要替皇族,嫁到南疆大梁去了。

皇后说的为朝廷分忧,便是这件事。

正统身份的公主不愿意去,皇室宗亲避之唯恐不及,也只有她这样的相府庶女,反而要千恩万谢,感激这样的机会。听说大梁新帝已有皇后,那么她嫁过去,是要做妾了。同她的生母一样。

成蔚然忽然有些理解当年父亲的决定。

有时候捐躯赴死反而是容易的。活下去,找一束光,拼尽全力求生,更加艰难。

前面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成蔚然抬起头,见父亲成坚从街边走过来。

他原本整洁的胡须有些凌乱,不知道是不是整宿未睡的原因,眼睛通红。父亲伸出手,递过来一个手炉。

“别冻着。”成坚道。

成蔚然努力憋住眼泪,闷闷地点头,视线落在手炉上。

手炉是铜质的,镂空雕刻着凤鸟,那是大梁皇子萧闲赔罪时送来的。

成蔚然呆呆地看着手炉,眼前忽然浮现萧闲的那张脸。桀骜不驯的、漫不经心的,对沈连翘关怀备至的脸。

心念电转间,成蔚然忽然抬头道:“女儿要去个地方。”

成蔚然坐在父亲为她安排的马车上,写了一封求救的信。

她记得沈连翘曾经当着她的面,把那封写给孔佑的信交到宜阳驿站周长安手上。

毋庸置疑,周长安是沈连翘信任的人。

沈连翘信任的,她也信。

宜阳驿站距离京城不算远,天快黑时,成蔚然终于走进去。

周长安二十来岁,看起来很机灵。

他接过成蔚然手中的信,并不说多余的话,直接问道:“寄给谁?”

“大梁萧闲,能寄到吗?”成蔚然有些忐忑,把手炉递过去,“这个是凭信。”

周长安把那封信揣进衣兜,又接过手炉,点头道:“只要你是沈掌柜的朋友,信就能寄到。”

成蔚然喉中酸涩,郑重道:“我是她的朋友。”

可惜事到如今,她这个朋友只能求助于萧闲的力量,求他救出被困大梁使馆的沈连翘。

而她自己,只能在被迫离开京都前,继续同晋王对抗。

成蔚然看着驿站外拔地而起的密林,眼中罩着雾色,心中却逐渐从容镇定。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傍晚时分,晋王刘礼踏入大梁使馆。

沈连翘正在用饭,见到刘礼,她下意识站起身,有些不安。

“快坐下。”刘礼道,“本王是来蹭饭的。”

婢女连忙添上碗筷,刘礼先夹起一片豆腐送进口中。因为用的是左手,动作缓慢僵硬。

沈连翘坐下,看着他垂在桌案下的右臂,开口道:“我听人说,殿下的手是在战场上伤到的。”

刘礼嚼碎豆腐,只觉得这里的菜比晋王府好吃很多。

他点头道:“为国岂敢惜身,郡主不必为本王难过。”

沈连翘推开碗筷,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入许多惆怅。她应该夸晋王精忠报国的英勇,也该安慰他只要活着回来就好。

但沈连翘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静静地坐着,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也跟战争有关,似乎就悬在她的心头,却被浓雾遮挡,怎么也看不清楚。

用过晚饭,刘礼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让奴婢们在院子里燃起篝火,带着沈连翘出去看天。

冬日的夜空星光璀璨,刘礼坐在沈连翘身边,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连翘抱着手炉,神情迷茫道:“我在想我忘记了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头就会痛。我还记得昨日我似乎见到一位姑娘,可现在也想不起那姑娘的样子了。”

刘礼眼皮微动,看一眼燃烧的篝火,安抚道:“太医说了,你这只是短时间的失忆。会记起来的。”

“多谢你。”沈连翘转过头,对刘礼道。

刘礼看着她的样子,慢慢地呆住。

他们离得那么近,在篝火的光芒中,沈连翘的脸颊有些红。晃动的阴影给她的五官带来一种凄楚的美,让那些线条更加圆润幼稚。

就在这刹那间,仿佛他们都已经回到小时候,回到破旧的石桥下,她吃着用他的衣服换来的馒头,小声说,谢谢你。

时光如此残忍,让他们隔了这么多年,才能紧挨着坐下,赏星聊天,享受这人间烟火。

不由自主地,刘礼轻轻托住沈连翘的头,火热的唇向她靠近。

沈连翘似乎此时才明白刘礼要做什么。

她猛然向后躲去,挣脱开刘礼,慌张地起身。

“晋王殿下,”沈连翘惊讶道,“你……”

刘礼窘迫地坐在原地,眼中如辽阔的荒原燃起火焰,深情道:“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忘记了吗?”

“没有,可是……”

沈连翘向后退去,一棵掉光叶子的泡桐树挡住了她的路。

刘礼起身向她走过来,声音热忱而沙哑,温声道:“良辰,你不要怕。你不喜欢,我走就是了。”

他说着转身,却又忽然放慢步子,抱紧手臂半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沈连翘跑过来。

刘礼额头冒汗,脖颈中青筋暴起,一面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面道:“是那个断掉的手,在疼。”

沈连翘急急道:“我去喊人请大夫。”

这里的婢女被刘礼屏退了,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用了。”刘礼的左手伸出来,拽住了沈连翘的衣袖。

“许是因为外面太冷。劳烦郡主扶我,”他颤声道,“进屋缓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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