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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婶被蔡浥带出去后,萧询目光一转,又向来臣看去,拢了眉心,冷声吩咐道,“通知张久,宫里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先查太子妃中毒一事。”
“是,太子,”来臣领命,拱手欲走,萧询又拦住了他,用下巴点了下桌上的三样证物,道,“这些也交给他。”
来臣又退回两步,将盛放证物的托盘端了起来,然后才朝外退去。
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又被掩上。
有些昏暗的空间内,萧询单手扶额,靠在太师椅上,用力地按了按眉心,他回忆起今日乍闻陆念锦中毒时的情境,到现在心室都还无法平静。
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像是突然来到一个新的天地,他之前所认识的世界全部颠覆了。
在得知她中毒那一瞬,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她活着!她若活不成,他哪怕将这天下倾覆了,也要将害她的人全部斩杀,为她陪葬。
从政事堂到洛神苑的半个时辰里,他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短短的时间内,他几乎将她的生前身后事全想了一遍……
他绷着一口气,拼了命的赶回来,只怕看不到她最后一面。
那种心境,太过震撼,太过荒唐,他从前不曾有过,以后更不会有。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见到她平安无事的时候,他才会那般震怒,失态。
他极惶恐与她天人两隔,却又不甘心受她耍弄,任由自己将自己放在一个极其轻贱的地位上。
毕竟两个人,论私礼,他是夫君,她是妻子,只有她依附讨好他的份;论国礼,他是太子,她是太子妃,她更得要看他的脸色。
在他看来,两人如此相处,方为正经,而非像今天一样,他对她看重到了骨子里,她对他却只是云淡风轻。
他萧询,堂堂太子,哪怕是两情相悦,也得对方先动情!
这般想着,他的心里更加烦躁了。
两人孩子都有了,到底何时,她才会对他两情相悦。
至此,两人心中各有对方不知道的弯绕,同时因为赌气,余下几日竟是谁也没找过谁。
转眼间,时间就过去三日。
这日,陆念锦依旧在寝房中窝着,没有出门,只是时不时的逗逗极儿,再跟芸姜摆摆棋谱,打个双陆,日子过得虽则平淡,但是却很静好。
一局棋下完时,她吩咐芸姜将棋谱收拾了,打算去西次间看看极儿,结果还未起身,芸姝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福身禀告道,“太子妃,万夫人带着一双儿女来探病,可要让她进来?”
陆念锦对张氏还算信得过,想着外面的天气到底热的厉害,平平安安又是早产,根子弱,她便松了口,点点头道,“请她进来罢。”
“是,太子妃!”芸姝领命离开。
她还未出门,阿苑又进来了,两个人刚好碰上,陆念锦看向阿苑问,“怎么跟芸姝前后脚进来了,可是外面又有人来探病?”
阿苑福身,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道,“回太子妃的话,是上次来过的江家小姐。”
“江溶月?”陆念锦反问。
阿苑认了一声。
这下,陆念锦倒是为难起来,她要是让人去请张氏母子进来,那就必须得请江溶月进来。
可她如今因为萧询的提点,却不愿意与江溶月走的太近。
如此想着,一时之间倒是为难的很。
芸姜将主子的为难看在眼中,她惯常陪着她,也大概明白她的想法,便出声劝道,“不过是江家一个不得太子看重的表姑娘,主子您实在无需为难,您是太子妃,想怎么做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就是,没人敢责怪您的。”
陆念锦听芸姜这般说着,想了想,还是道,“来都来了,就都请进来罢,不过以我要静养为由,就莫要让她们进来了,且让底下人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
“是,太子妃。”芸姝答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芸姜在芸姝和阿苑离开后,看着陆念锦笑了笑,“太子妃真是个良善至极的人。”
陆念锦笑了笑,“不过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厢,芸姝出去传话,没多久,江溶月和张氏母子三人就被带了进来。
张氏娘家和夫家都是经商的,她从小耳濡目染,也颇善此道,口才十分了得。
不过从门口一路走来,等到了洛神苑时,她就已经和江溶月攀谈了起来。
江溶月听完张氏的来历,又知道她的一双龙凤胎是陆念锦亲自接生的,心思一动,她从腰间褪下一对双鱼玉佩,朝张氏递去,道,“初次见面,这是我对平儿和安儿的一番心意,就当个普通见面礼罢,还望夫人莫要拒绝。”
张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当着国师府下人的面,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家的表小姐,她笑意盈盈的将双鱼玉佩收下,又代两个孩子向江溶月道了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洛神苑的门口。
芸姝和阿苑直接将两人请去了花厅。
花厅里,两人分别落座,芸姝一面吩咐下人端玫瑰露过来,一面冲着两人客客气气,语笑嫣然道,“太子妃过了毒素,如今身子正虚着,只能静养,不便见人,可又不忍心两位顶着太阳白跑一趟,便特意吩咐奴婢将您两位请了进来,好歇歇凉,免得中暑了。”
张氏和江溶月听芸姝这么一说,立刻开口感激起陆念锦的仁恻来。
芸姝闻言,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
随后,又有婢女端了牛乳过来。
芸姝见着,立刻转向张氏道,“尊府小公子和小小姐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该饿了,这是我们府上小郡王平日里用的牛乳,是太子特意从宫里要来的御厨,用秘制方子煮的,十分香甜,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妨让小公子和小小姐试试。”
张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陆念锦交代过的,她心中涌起一股子暖流来,冲着芸姝点了点头,跟着,又将两个孩子依次抱了过来,亲自给他们喂牛乳。
牛乳有些热,但又不烫,估摸着是提前晾好的,张氏也不用特意吹凉,直接喂给两个孩子就好。
张御厨的方子确实不错,这牛乳煮的美味的,就是喝惯了母乳的平儿和安儿都不曾排斥。
张氏见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她现在为了母子三人以后的生计,已经开始着手做起生意,有时候忙得狠了,根本没办法按时给平平安安喂奶。
往往要提前通知家中下人,让他们将平平安安接到她所在的店铺。
不过即便如此,每次喂奶的时候,还是很仓促。平平安安颠簸的也很辛苦。
眼下,看着两个孩子喝牛乳喝的一脸香甜,她想,不管张御厨的方子有多贵重,她都要想办法将其买下来,好让平平安安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府里进食……
江溶月始终在一旁安静坐着。
若说刚开始,她还没什么想法,只当陆念锦是不便见人,所以才让下人招待她们。
但是后来看到芸姝等人对张氏和她一对儿女的热情后,她哪里看不出来,她根本就是捎带的那一个。
她甚至怀疑,要不是她和张氏一起来的,只怕国师府的人都不会让她进来。
这般想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突然就僵硬起来,拢在大袖下的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
平平安安到底年纪小,喝过牛乳之后就打起瞌睡来。
芸姝看了眼张氏怀中的两个孩子,正要提议,带两个孩子去暖阁午睡,谁知,这时江溶月却先一步开口道,“万夫人,既然表嫂不方便见我们,那我们便早些回去吧,你看,平儿和安儿都困了,回去后,他们也好早些歇着。”
“如此也好。”张氏透过江溶月脸上的微表情,体察出了她的心思,还是那句话,她看在陆念锦和太子的份上,并不想与她为难,干脆便顺着她,起身与芸姝告辞。
芸姝不放心的看了眼张氏怀中已经睡着的平平安安,提议道,“要不,还是等小公子和小小姐睡醒了,夫人再走罢!”
张夫人轻轻的摇了摇头,看向江溶月,微带笑意,有些意有所指,又有些意味深长道,“不了,有劳姑娘替我谢过太子妃,就说我今日是和江小姐一起来的,不便抛下她,改日再来探望太子妃。”
“既然夫人意已决,那奴婢让人撑了伞,送您和江小姐出去。”她说着,又吩咐小丫鬟拿伞。
张氏客气的冲芸姝点了点头,一行人一齐朝外走去。
芸姝将两人送出国师府,看着她们上了马车,才带人回洛神苑。
回到洛神苑,她刚进寝房,陆念锦便抬起头问道,“人走了?”
芸姝点了点头,跟着将花厅里发生的事细细的与陆念锦说了一遍,陆念锦听完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对了,太子妃,这是万夫人和江小姐送上的礼单。”芸姝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两份礼单,呈给陆念锦。
陆念锦接过后,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些端倪来,张氏给她送的全是解毒的好药材,另外还有一些婴孩用的东西,江溶月送的则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谁用心谁不用心,一目了然。
“都收起来吧,等回头我病好了,再给她们回礼,”她将礼单又递回给芸姝,淡声说道。
芸姝将礼单接过,收起后,停顿了片刻,又说起张氏对张御厨煮的牛乳似乎极为喜欢的事。
陆念锦听罢,淡淡道,“既然喜欢,那就将我给张御厨的方子送一份过去给她。,”
芸姝闻言,不禁诧异,“太子妃对张夫人怎么那么好?”
陆念锦笑了笑,“她那人十分端方,平儿和安儿又是我亲自接生的,难免就多了几分在意罢!”
芸姝明白过来,福了下身,道,“那奴婢回头就将方子送到万府去。”
“不对,”陆念锦摆了摆手,提点她道,“万夫人虽则挂着一个万夫人的名头,但实际上早就跟万大官人分居,她如今住在桂子巷的张宅,你将牛乳的方子送到那里去。”
“是,太子妃,奴婢记下了。”芸姝答应了一声,回头便让人将方子给张氏送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江溶月自打回府后就在张宅附近安了眼线。
待看到国师府的人进了张宅后,一个麻衣小厮回头就将消息报到了江家江溶月耳中。
小厮回禀消息的时候,江溶月正在书房里练字。听完小厮的禀报后,她手腕一顿,下一刻,一滴浓墨就落在了雪白的纸张上,一张大字就这么毁了。
“小姐?”她身边的丫鬟见她面色不善,露出几分怔忡来,忙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江溶月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厮,从手腕上退下一只没有任何铭记的金手镯,扔给了小厮道,“退下吧。”
“谢五小姐赏赐,奴才告退。”小厮接了手镯,便朝外退去。
书房中,小厮离开后,江溶月脸上露出一抹不服气来,她用力的将手中的毛笔掼在了桌上,任墨迹侵染。
“为什么!我到底有哪里不如张氏那个商家弃妇,表嫂为何对她那么好,对我却这么冷淡,明明我才是她的表妹!”
她脸上的怒色太过深重。
这让她旁边的婢女就算想当没看见,都不可能。
寒雪微微的叹了口气,看向自家小姐道,“小姐,有皇后娘娘站在您这边不就够了吗,你为何非要去讨好太子妃?”
毕竟按照老夫人给小姐规划的路线,小姐以后总是要和太子妃为敌的。既然如此,那么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分别。
寒雪并不知道倭国王子即将进京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这么想。
可江溶月她是知道的,她一脸忧愁的朝贴身婢女看去,道,“你不懂,我这段时间必须要讨得太子妃的喜欢,不然我的下半辈子就要毁了!”
“小姐是皇后最宠爱的亲侄女,又是堂堂的郡主,谁敢毁了您?”寒雪反问。
江溶月无法,只好将倭国王子和使臣团即将到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完后又道,“若是要和亲倭国,那皇上肯定会在我和湖阳公主之间挑选一个,皇上又是湖阳公主的亲生父亲,你觉得在和亲远嫁一事上,他会选择谁?”
寒雪听自家主子这般说,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嘴上喃喃的说道,“那当然是……选您了!”
“所以,为了不和亲倭国,我必须让太子妃站在我这边,姑姑现在已经失宠了,也只有表哥和表嫂都站在我这一边,我才有一丁点的胜算。”
“小姐说的是,如此,这件事是应该从长计议!”寒雪认真的说道。
江溶月点了点头,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陆念锦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要死死的抱住她的大腿。
只要能不去倭国和亲,她什么都愿意付出。
当然,她的决心,国师府的陆念锦是不知道的。
此时,她还在等萧询将那个威胁吴婶的人揪出来。
可不知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还是那人藏得太深了,眼看着,倭国王子就要进京,那个幕后黑手还是没有露出端倪来。
随着时间的延长,不止陆念锦心慌的厉害,地牢中,吴婶更是食不下咽,她现在满心满意都是自己从前的小主子,那个孩子才九岁啊!
她陪了他五年,一手将他从四岁喂到现在这么大,在她的心里,那个孩子早就是她的亲人了。
哗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铁链抖动的声音。
吴婶听到,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朝外冲去。
待看到蔡浥的身影后,她立刻上前,焦灼的问道,“蔡大人,怎么样,那个幕后黑手可是抓到了,我家小主子呢,他、他还好吗?”
蔡浥看着吴婶,有些怜悯的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吴婶听了蔡浥的话,瞬间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下子委顿了下去,她朝后退去,跌坐在了石凳上,口中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就连太子也查不出那个人的行踪,救不了我的小主子吗……”
蔡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他又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你再给太子几天时间,他总会找到别的线索,揪出幕后黑手,将你的小主子带回来的。”
吴婶没有应声。
她低着头,一直失神的沉默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朝蔡浥看去,“既然没有找到小主子,那蔡大人这次下来,不知所为何事?”
蔡浥道,“是太子妃吩咐我下来看看你,她很担心你,怕你承受不住自戕,便让我来安慰你一句,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要放弃。”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要放弃吗?”吴婶重复着这句话,又过了很久,才淡淡的道了声,“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太子妃,就说……我是不会自戕的,我要等着从前的小主子回来,我还要回去伺候她。”
“嗯!”蔡浥答应了一声,跟着又吩咐地牢中的侍卫要好好的照顾吴婶,然后才离开了地牢。
吴婶看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开,心里荒芜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她又去了角落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给她的小主子祈福,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
书房中,萧询在倭国王子进京的前一天夜里,终于等到了查案回来的张久。
张久进了书房后,照旧先向萧询行礼,“属下拜见太子,太子千岁。”
萧询摆了摆手,请他落座。
待他落座后,他看向他沉声问道,“如何,可查出些什么来了?”
张久点点头,抹了把脸,“回太子的话,属下连日奔波,风餐露宿,幸不辱命,终于查出幕后黑手的所在之地。”
“何处?”萧询冷着脸追问。
张久道:“城外北庄。”
城外北庄?
萧询一听这四个字,就知道是谁的地盘。
他面色一冷,双眸如同淬了寒冰一般,朝张久看去,“又是陆赫的人动的手?”
张久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点头又摇头,这是什么意思?”萧询看着张久,皱眉反问。
张久解释道,“动手的人是镇国大将军的人不错,但是那人,却是私下行动的。”
“私下行动?这又是何意,你能否一次说个清楚?”萧询以往不觉得张久说一半留一半磨人,但是此刻,却嫌弃极了。
张久感觉到太子的嫌弃,哪里还敢再吊这位主子的胃口,连忙道,“动手的人是一个叫春嬷嬷都人,属下已经亲自审问过他,听他说,是和太子妃有些旧怨……”
说着,他便将陆念锦当时坑春嬷嬷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询当初对陆念锦并没有现在这么在乎,她曾经被掳去北庄的事情,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当时玄一也没有仔细跟他说过。
是以,眼下听张久娓娓道来,还是第一次。
再说张久,他如今做的虽然是神探的差事,但是平日里却常常混迹于酒馆茶楼,竟生生练出了一口说书人的本事。
他一字一句,身临其境的将当初的情况仔细说来,萧询听着,只觉得胸膛里像是窝着一团火,堵的他,烧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陆赫、春嬷嬷,这两个不男不女的老畜生,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如此欺负过他的人!
他阴沉着脸,狠狠的拢着拳头,一直过了很久,才将这口气平了下去,抬眸望向太师椅上的张久,冷冷道,“那个春嬷嬷现在在哪里?”
“在属下在城外的一个别庄里!”
萧询一听,立刻站起身来,用力一拂袖,冷睨着他道,“带路,本宫要亲自再审问他一回。”
张久也是有妻子的人,并且对妻子十分宠爱。眼下,如何看不出萧询的心思,他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便引着萧询朝外走去。
国师府到城外的路程有些远。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前后。
张久也不多话,进了别庄,领着萧询便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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