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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鄂将军的一枚小拥趸,徐明溪完全不介意跟芳期详说偶像的英雄事迹。
“当年开封沦陷,先帝及太子等被掳,国朝有亡国之险,虽说皇子中尚有康王也即今上安于封地,且也及时鼓召各地兵勇驰援,可也屡吃败仗形势着实堪忧,导致官家君臣竟流亡海上达数月之久,如果不是鄂将军先后收复金陵、扬州等地,朝廷岂能在临安立足?官家把临安定为行在后,又是鄂将军率部收复襄阳六郡,才终使辽人退守。而今半壁江山,近二十年不受战乱滋扰,不是鄂将军一人之功,但鄂将军的功勋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笔。”
徐明溪从前没和芳期说起这些军政之事,是因芳期从来也不关心,但今日芳期既然主动询问,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若淮河以南朝不保夕,北境遗民怎会放心南迁?国朝人丁锐减,不但兵卫无继,就连农商工三业也必大受影响,国朝何以据淮河之南自安?便是表面上的太平与安定都怕早不能维持了。
大卫羿姓皇族,而今只余官家一脉,其余宗室尽被掳至辽国上京,二十年间,先帝先太子先后驾崩,听闻其余宗室子弟在辽国虽说未被虐折,但被逼无奈也不得不对辽主奴颜卑膝俯首称臣。如今的朝廷,说穿了就是偏安江南,泱泱九州之主,实则苟延残喘,尚存血气的臣民皆视为耻,所以鄂将军一直致力北伐,收复河山救归宗亲,才能算作一血前耻重振山河,才能力保华夏之治不毁于蛮夷侵战,不瞒三妹妹,我虽是世族子弟,自幼习文,但也期望着能够追随鄂将军攻辽,复我国山旧土,所以习骑射,壮体魄,根本就不是为了击鞠游戏。”
芳期忙道:“二哥可不能去战场,那也太危险了。”
徐明溪慷慨道:“好男儿,何惧马革裹尸还。”
“但二哥自幼是以经史诗词为主业,学的那些骑射其实都是花架子,连击鞠,看着激烈,和真正的沙场拼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徐二哥要是真去了沙场,就好比千里送人头……”上回徐二哥不是连彭子瞻都打不过?又哪里能和辽国的精兵强将一较勇武!
徐明溪:……
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受到了鄙视?
“嗐,我说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是真道理。君国在危难之际,文有文的用处,武有武的功能,比如两国开战,拼的固然是哪方兵力更强,将领更勇,但开战是不是得花钱?文臣如果能解决军资战备,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也算功劳一件,若大卫文士都随了徐二哥的志向,能治国治政的全部弃笔从戎了,又有谁来提供军资战备呢?军资战备要是跟不上,将士们饿着肚子还怎么御敌,要是因为肚子饿导致军心溃散,战必败,那君国百姓是不是更加危险了?所以我觉得做人做事,应当的是各尽其能,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徐明溪扶额:“三妹妹这番话,倒和李夫人说的差不离了。”
“二叔母也这么打击过二哥?”芳期大诧。
徐明溪艰难地抬起眼睑,很挫败:“不是相邸二夫人,是鄂将军的夫人。”
芳期:……
难怪徐二哥这么挫败呢,估计是已经表达了从军的志向,却被楷模的夫人给打击了。
芳期又意识到一件事:“鄂将军的家眷也在临安?”
“本来不在,但最近被朝廷召回了,三妹妹可别把这话四处说,我是瞒着家人去拜访的李夫人。”徐明溪脸有些微红:“也不怪李夫人拒绝我,着实是……嗐,鄂三郎才十四,都能拉动半百石的强弓,且十发十中,我那点骑射本事真是……花架子得很。”
“鄂将军的家眷为什么回来临安?”芳期关注的重点已经转了向。
“原本将在外,家眷就要留在京都的。”
“但以前鄂将军的家眷却并不在临安。”
徐明溪脸上就见挣扎之色。
芳期道:“二哥,我翁翁主和,应当和鄂将军的主张有冲突吧?”
“为这事,实则我翁翁都和姑姥爷争执过不少回了,三妹妹,不是我克意瞒着你,是这种事说出去恐怕会不利于姑姥爷,现而今姑姥爷主和,为了达成同辽人划淮河而治的协议,甚至已经鼓动彭俭孝等党僚意图弹劾鄂将军入罪,而且我听我家亲长说,便是多少姑姥爷举荐的官员,其实并不赞同和谈,现在市井已有不少传言,都说姑姥爷曾经投诚辽人,早已是辽帝的细作,姑姥爷被赦回临安事佐官家,正是为了助辽人侵吞大卫国土!我家翁翁不信姑姥爷会如此糊涂,但要是姑姥爷继续同鄂将军作对的话,连我家,况怕都会对姑姥爷的立场抱持疑议了。”
徐、覃两家一直交好,但都看穿了覃家如果固执罔为,多半难得善终,徐家家主这话算是委婉的,但言下之意却是绝决的,在弹劾鄂举一事上,必定会和覃家划清界限!
这不能说是徐家趋利避害,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注定分道扬镳,两家私交再好,但在大义上并不存在谁一定要盲从于谁的道理芳期心里是清楚的。
“二哥家里是主战派?”芳期几乎是胆颤心惊问出这个问题。
她不知主和更加有利抑或主战才是正道,但做为一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她不希望覃、徐两家成为政敌。
“我主战,但父祖未必。”徐明溪长叹一声:“像三妹妹说的一样,战争必定劳民伤财,更何况国朝而今的情形,一但和辽国再次发生正面冲突,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尤其是我父亲,甚至更加趋向主和,但并不赞同主和就一定要用鄂将军献奠,父亲认为,卫辽二国是你死我活,不可能长期共存,所以国朝一定要保留军事人才和实力,等到治内情况再稳定一些,这场战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现在关键是,看卫国和辽国,谁能更早休养生息,举全国之力,率先征伐。”
“献奠?!”芳期心中怦怦乱跳。
“是,姑姥爷的主张,俨然是要上请官家处杀鄂将军,用鄂将军的性命换取辽国的一纸和书。”
芳期这下子彻底相信了小壹的话。
她的祖父走的就是一条卖国求荣的不归路,杀了能抵御辽国的大将,就等同于断绝了大卫征复失土的机会,辽人的和,不会和平多久,等到辽国筹备足够军资,积攒了全力一击的实力,必定大举进攻淮河以南,卫国社稷届时危在旦夕。
不是说除了鄂举之外卫国再无勇将,而是鄂举被冤害在前,试问卫国将士岂不寒心?如她一样,当明白嫡母待她只如工具,随时可以弃之如履,她怎会再有真情挚意的侍奉之心?芳期推己及人,当遇险难率先考虑的必定是如何自保。
将士惜命,必多叛投,靠人打的战争,人心思变怎么能够取胜呢?
她都能想通的道理,官家又怎会一直执迷不悟呢?
等到官家醍醐灌顶的那一天,祖父,整座相邸,也只能够为冤死的忠臣勇将填命,只有这样才可能收复人心。
鄂将军若死,覃家也会万劫不复,卫国的社稷遭受重创,回天乏术也就大有可能了。
大厦倾,则家国毁,这不是一姓一门的殃难,而是天下人的共劫。
她便是嫁得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不为娘家连累,迟早仍是亡国奴,还有徐二哥,依芳期对他的了解,应当是会以死殉国的。
芳期时至如今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平行世界,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心还在跳动,她有爱恨喜怒,她不想看着覃家倾覆,无辜的生母也被牵连惨死,她还想让徐二哥好好活着,不受苦痛摧折,至少在终老之前,心里不存悲恨。
那就得想尽办法让鄂举活着,她只能选择相信系统的女主人,那位吕博士,千年之后那个睿智且对大卫的文化仍怀热爱的女子,一步步指点她挽救这场浩劫,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崭新的发展,不是在歌舞升平中走向灭亡。
芳期已经决定依照提示,直接劝说祖父罢手。
而在同一天,覃逊收到了辽国的密信,很简单的文字——和谈,鄂必亡。
覃逊把密信烧为灰烬。
这样的事情,覃逊仍然只和覃攽商量。
“看来辽帝是真的忌惮鄂公。”覃攽道。
“是鄂举阻拦了辽军势如破竹的攻掠,为国朝争取了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机,有这二十年,如辛坦去、龚飞虎等青年统帅也日渐成材,才造成如今辽国攻不能克退觉可惜的局面,和谈之所以有和谈的必要,其实就是因为谁也没有必胜把握,但辽国想的可不真是划江而治,逼死了鄂举,正是为了日后侵吞大卫残境创造条件。”覃逊长叹一声。
“相公又不是当真打算投诚辽帝,当年答应辽帝里应外合,其实权宜之计罢了。”覃攽认定覃逊不会对辽国言听计从。
覃逊又是一叹:“事情远没你想的一般简单,辽国第一回遣使,连让大卫称臣纳贡官家都下不了决心驳回,官家啊,如今见临安富庶,仿佛一如旧时汴京,是真的想和谈,官家没有收复失土的雄心,甚至相比起汴京,官家更喜欢的是临安城。”
“但临安毕竟只是偏据一隅。”覃攽十分不理解卫帝的心态。
“临安近海,若遇战乱,逃亡海上更加容易,这一隅,是正合官家心意的一隅。”
覃攽:……
一个国家的君帝若只想着逃亡,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早知如此,相公又何必归来大卫呢。”覃攽不由也长叹了。
“毕竟是故土难离,我老了,未免考虑身后事,人活多久终究都难逃一死,要是葬身上京,可真是客死异乡了,这辈子奔波打拼的究竟图个什么呢?贤侄啊,我是为了一己私心才带你们回来,但我现在真是没把握,也许我会害了你们。”
覃逊西望残阳如血,他今天竟然有点没心情回冠春园陪老妻共进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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