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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这一批葵花子也收成了,芳期仍是挑出颗粒饱满的留种,其余的炒一部份留给苏小娘慢慢吃,她也不便在田庄继续耽搁了,得回去,一来是计划着和二房建交,再则还得想办法求得晏迟的原谅。
第一步,得和六妹妹芳许建交。
这事倒也容易,六妹妹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虽也娇生惯养,性情却一点都不跋扈刁蛮,过去芳期和她不算很亲近,是因为芳期只能服从覃芳姿,覃芳姿不乐意和二房的堂妹们来往,也不让芳期和她们来往,但芳期现在是完全可以不用搭理她家二姐了。
葵花子半斤,就足够让六娘眉开眼笑。
非要拉着芳期去逛古楼园,在无边楼上,自己掏腰包让仆妇去外头买糯米花,还有李瘦子家的油炸假河豚,说今日的午饭算她请客,也自然请了请不来的覃芳姿,和战战兢兢来的五娘芳莲,缺了四娘芳菲,不是没请,是请不着——这天二夫人领着四侄女去葛家串门了。
这组合有点奇怪,是因为其实葛家娘子挑在今天初回相看四娘,王夫人跟葛家闹得个翻脸,自然是不肯再尽力的,周小娘毕竟是姬妾,便是相跟着去了,也不能独让她跟葛家人应酬,所以只好由二夫人这位婶母出面,才不显得有违礼数。
六妹妹虽好吃,但却是个大方人,芳期分给她的葵瓜子她并没忘了给五娘,只是不出芳期意料的是,五娘竟然忙不迭地推辞,怎么也不肯要。
芳期更不是小气人,不是她厚此薄彼有好吃的东西只愿意笼络六娘这嫡女,而是想到了五娘不肯收。
相邸的几个小娘子,说上去也就五娘性情最怯弱,又从来不肯和姐妹们亲近,芳期甚至连话都没听她多说几句。
这个时候她才说话:“六妹妹是真心实意的要分给五姐尝个新鲜,便是五姐心里过意不去,也该想着刘小娘,不是我说大话啊,这葵瓜子可就我这里占独一份,别说市街商铺了,连宫里都怕是没有的,但对我来说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六妹妹吃完了,直管再找我拿,五姐也是一样。”
她这样一说,五娘就不好再推辞了。
怎知道傍晚时,芳期刚吃完晚饭,五娘就找了来。
“三姐,这葵瓜子我还是不要了,三姐自己收着吧。”
多怪异的事?但其实芳期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发生在五妹妹身上的怪异事可多了,何止这一件两件?比如有回新岁,二夫人给了五妹妹一荷包银锞子作压岁钱,五妹妹反而被吓哭了;又比如一回,二夫人院里的仆婢风荷,因着中了暑气失手砸了呈给五妹妹的凉水,风荷连忙请罪,结果又把五妹妹给吓哭了;再比如一回,李家夫人来串门,瞧见五妹妹配的香囊精美,问一句是何人所绣,还是把五妹妹给吓哭了。
五妹妹就像个哭包。
芳期才不肯回收葵瓜子呢:“瓜子我是送给六妹妹的,经六妹妹的手自愿分给的五妹妹,五妹妹便是不要,也该还六妹妹才是,还给我是什么道理呢?”
五娘哪敢把六娘送她的礼退回,但这话也不敢说,整个人就变得更加局促了。
芳期知道她家二叔这一房,庶出只有五娘一个,其余的二子一女都是二婶亲出,五娘的生母过世了,那时五娘还是襁褓小儿,但李夫人的嫡长子覃渊正是淘气的时候,李夫人没空照顾五娘,就把五娘给了姬妾刘氏教养,刘氏没有子女,按理会把五娘当作亲出,李夫人后来又生养了芳许和覃涵两个孩子,就越不计较五娘这么独一的庶女了。
说起来五娘可比芳期的处境好太多了,性情却如此怯弱,以至于近乎古怪。
芳期就拉了五娘的手往榻上坐,问她:“五妹妹是怕会开罪六妹妹,反而会让六妹妹恼火吧?”
“六妹妹是一片好心……我怎敢辜负。”
“五妹妹既知六妹妹是一片好心,为何不领受呢?”
五娘再次沉默了。
“是刘小娘不许五妹妹领受吧?”芳期猜测着问。
结果差点把五娘给直接吓哭了。
“五妹妹不用这么紧张,今日在我屋子里说的话,我担保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五娘到底还是哭了,抽抽噎噎,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芳期只能问她:“刘小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嫡母必定不安好心?甚至连六妹妹都会对你心存恶意?是不是告诉你连你的小娘去世,也是二婶的阴谋诡计?”
五娘连忙甩头,芳期都担心她会不会把脖子给甩脱臼了。
“小娘没这样说,小娘只说我呆笨,别盼着能学三姐一样取悦嫡母讨嫡母欢心,还说大伯母和母亲衔恨,巴不得利用我打压母亲,若我中了计,让母亲难堪,母亲越发不会怜惜我了。小娘告诫我,身为庶女就该知本份,不要成天往嫡女跟前凑,万一六妹妹发生个好歹,我就是最大的疑犯。小娘是为我好,生怕我惹了母亲厌恨……”
芳期把五娘的手掌心重重拍了一下:“什么都听刘小娘的,五妹妹怕是忘了刘小娘毕竟不是你生母吧?嫡母的确难以把庶女视若亲出,但也不是个个都心如蛇蝎。我就跟五妹妹直说了吧,我也是活得小心翼翼的,而今也确然成了嫡母的眼钉肉刺,但我和你的情形,却是大不一样。”
不是芳期忘了谨慎,而是她要说服五娘,就不能再藏着噎着,她得先赢得五娘的信任。
“大夫人根本就不能取悦,过去她看着待我还算纵容,实则是想利用我压制四妹妹,我越是跟四妹妹争强斗胜的,她就越乐见,我看透了大夫人的心思,大夫人也知道我脑子还算活络,所以压根就没打算过让我得个好姻缘,好教我终生都不得不听从她的把控,且她待我表面宽容,就能赚得好名声。
可我看二婶,性情和大夫人根本不一样,我比五妹妹大三岁,五妹妹孩提时经过的事,你自己没了记忆,我却记得的。当年五妹妹才两、三岁大,就生了痘疹,刘小娘生怕被传染,不愿照顾五妹妹,二婶四处打听,好容易雇了个出过痘疹不怕传染的仆妇,让她照顾五妹妹。后来五妹妹彻底好转了,二婶有意和那仆妇签订长约,让她留下来做五妹妹的保母,说她是五妹妹的福星贵人,定能保五妹妹平安长大,但刘小娘哭着闹着不同意,说二婶是责怪她没照顾好五妹妹,自请要去田庄。”
这不是芳期的杜撰。
“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一来是因我其实羡慕五妹妹,那时就想我们两个虽然都是庶出,但二婶到底还是把五妹妹当作二叔的骨肉看待,愿意替五妹妹操心,哪像得大夫人……要是我得了痘疹,她才不会废一点心思。再则,那回刘小娘能称心,多得大夫人帮腔,逼得二婶不得不妥协。”
芳期叹息道:“那时我也小,不知道刘小娘为何死活不愿留那妇人当五妹妹的保母,等我年岁渐增,才依稀琢磨到点背后的名堂,刚才逼得五妹妹说那番话,想法就越笃定了。五妹妹,不是说刘小娘待你不好,是她毕竟不是你的生母,她爱自身,更胜过爱五妹妹。刘小娘自己没有子女,后来虽也把五妹妹当唯一的指望,但私欲也因为这样的想法更加膨胀了,她不想五妹妹和其余家人亲近,也只把她当作唯一亲人,只听她的话,事事都为她着想,恐怕等五妹妹出了阁,她还想着能继续把控五妹妹呢。”
“小娘她,也确然只有我一个亲人。”
“真正的亲人,怎么会只想着摆控你?五妹妹的姻缘,到底还是得靠二叔和二婶,依二婶的性情,给五妹妹择的夫婿,怎么也不会比葛二郎差,这不是说二婶多么疼爱五妹妹,说起来还是二婶在这样的事体上,存着和大夫人攀比的念头。这对五妹妹有益,但对刘小娘来说,未必有益。”
五娘已经听呆了:“这又怎么说?”
“因为葛家这样的门第,五妹妹日后的翁姑,怎会容忍自家儿媳受庶母把控?在刘小娘看来,最适合五妹妹的姻缘就是家境贫寒的子弟,赌的是女婿日后能够取中/功名入仕为官,五妹妹性情虽怯弱但夫家当然要趋从相邸,五妹妹既能当家作主,又对刘小娘言听计从,虽说出嫁为别家妇,可终生仍在刘小娘的掌控之中。”
芳莲轻轻松了口气:“贫寒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无非是省吃俭用渡日,小娘除和我相依为命之外,上无父母下无子女,连兄弟姐妹都无,小娘在相邸,无衣食住行之忧,当无必要利用我为她谋财利。”
“刘小娘试图一直掌控五妹妹的确不是因为想谋财利,说到底只不过是要满足她的掌控欲,为她自己获得安全感,五妹妹认为不必介怀,可曾想过这种欲望若然任其膨胀会到何地步?但凡未来的五妹夫得获一官半职,要若不纳妾,刘小娘会要求五妹妹替五妹夫纳妾,五妹夫若想主动纳妾,刘小娘又必然会让五妹妹阻止。总之五妹夫想做的事,刘小娘都不会让他如愿,因为刘小娘还想成为五妹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就容不得五妹妹和五妹夫琴瑟和谐。
等五妹妹有了子女,刘小娘更会忧心忡忡,因为母亲对子女的爱惜本就牢不可间,五妹妹当然会以子女为重,届时刘小娘会不会因为这种魔障般的心情做出令人想不到的恶行?”
“这、这、这都是三姐的假想。”
“是我的假想,但五妹妹就没听过防范于未然的话?我也不是想让五妹妹对刘小娘如何,刘小娘毕竟抚养五妹妹一场,五妹妹当然不能行为不利于她的事。可五妹妹,二婶没有亲自抚养你,难道对你就没有养育之恩了?二婶是五妹妹的嫡母,且不存苛虐加害五妹妹的心思,五妹妹亦当和二婶亲近才是。
且五妹妹也应当让刘小娘明白,你虽尊她为庶母,但不是她手里的傀儡,你有自己的想法,你会报答她,但不会对她言听计从,你要让刘小娘明白事实就是如此,她或许只将五妹妹看作唯一家人,但五妹妹有父母,有手足,将来还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子女,你不能够只以刘小娘为重,罔顾其余亲人。”
这么一番话下来,到底还是让五娘又把那一布囊葵瓜子给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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