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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周之礼,定的是孩子的“前程”,虽然大家心里明白这无非是取的个好兆头自我安慰,不过既是要取好兆头,那就得冲着取好兆头的方向去,于是要满周岁的是个儿郎,父亲多备的是经书、笔墨、印鉴等器物,再辅以雕弓、剑鞘、玉鞍等等;要若女儿,琴、棋、书、画也有,胭脂水粉也有,各色绢花也有……
可现在席上发置的是啥?
各色果子、零嘴也就罢了,放把镶着大红宝石的匕套是故意要引得女儿去抓么?还有那些玉质的斧子、锯子、刨子的是啥意思?湘王是希望自家千家将来做个工匠?当然琴、棋、书、画也有,胭脂水粉绢花什么的一件没有,最最奇怪的是……
那只长得奇奇怪怪的莺鸟,究竟是死物还是活物啊?!
哪怕是个小郎君,捉到莺鸟该让赐福之人怎么赞吉啊?!
徐姨母一寻思——莫不是湘王想到了太后会指使郑氏代为赐吉,故意准备这些来为难郑氏?
她不由看了一眼覃太师……
难得啊,姑丈居然也在发呆,似乎还极为同情地瞥了郑氏一眼。
郑氏现在的脸皮子也在抽搐。
今天“赐福”不是主要目的,大娘娘再如何恼恨晏迟夫妻两个,也没必要利用赐福礼诅咒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大娘娘的想法无非是为了告示世人——虽晏氏女并非宗室女,但只要她承负着大卫郡主的封号,福禄姻缘就得全靠皇室定予,这样一来,日后大娘娘召晏氏女入宫,晏迟夫妇两个就没有借口推拒了。
但晏迟备着这些器物……
万一那丫头去抓那只莺鸟,让她怎么赞吉?能说嘉颐郡主有黄莺一样声嗓么?呵呵,这是“祝贺”湘王的嫡长女日后要以歌姬之业谋生么?
就算嘉颐抓的是那把特别耀眼的匕套,她能说小郡主日后有如利匕?还是说小郡主必孔武有力、武艺超群?晏无端还不如放个罗盘在席上呢,还有句“女承父业”可以说。
芳期可不理会郑氏的如坐针毡,当听闻“吉时到”的礼赞,干脆利落就把婵儿放在了席子正中。
婵儿乌溜溜的黑眼珠看了看席子上的玩艺,又看了看四周的人,冲着碟蜜饯就爬过去了,抓起一枚来。
郑氏松了一口气,这个好,孩子对吃食感兴趣,还有句“快高长大”的福话,再说湘王妃别的长处没有,烹饪之技是很了得的,女儿随母,也是吉祥话。
她正要开口……
就见小丫头利用一只手两条腿麻利地爬向芳期,把握着蜜饯的手一举:“娘娘!”
这点大的小丫头居然就会说话了?郑氏只不过愣怔了一下,没来得及说福话,就听晏迟道:“婵儿真不错,知道王妃最喜的是嘉庆子,先给王妃拣了一枚,不枉王妃疼爱你,好孝心!”
郑氏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说:乳臭未干的小儿,哪里分得出嘉庆子还是韵果儿。
却见芳期接过嘉庆子,婵儿又飞快往另一碟蜜饯爬过去,再爬回来:“爹爹!”
晏迟也赶紧接过:“香橼子,是我最爱的蜜饯,婵儿真是太聪明了。”
得了夸奖的婵儿越发上了兴头,直冲着郑氏最“畏惧”的事物——那只黄莺鸟爬过去。
那只鸟儿对于婵儿的小手来说,形体有点大,她虽抓得起来,却没法子抓着爬来爬去了,就坐在席上,冲着阳春奴喊:“姐姐,姐姐!”
郑氏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妖孽,整个人都惊呆了。
晏迟却自然是镇定的:“阳春奴,那玩物一直是薇儿最爱的,这时薇儿不在,婵儿以为你也会喜欢。”
婵儿猛点头:“飞,飞!”
小手居然把黄莺鸟头上的“竹翅”拧了半圈儿,一撒手,鸟儿虽只飞了半尺高,就缓缓落下,但众人已然惊呆了。
“婵儿,拣你最爱的物件吧。”晏迟真是太满意女儿的表现了。
婵儿还真又把席上诸多物件都再看了遍。
这下子连覃逊都着实忍不住,道:“婵儿看着还真能听懂人话了啊,真不愧天资聪颖四字了!”
“多谢岳祖翁赐福。”晏大王理所当然道。
郑氏:……
赐福之人不该是我……不对,不应当是大娘娘么?!
她正要说什么,却挨了晏迟冷冷瞥来的一眼,郑氏但觉腮帮子都是一紧,哪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婵儿却好一阵都没反应了。
突地眼中一亮,往席子上一趴,俨然看向了某处案角,她就这样蹶着小屁股,“喵喵”叫了两声。
众人……
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应声便蹿上了锦席,一猫一人“喜相逢”,小丫头一只手摁着猫脑袋,大喊两声:“婵婵、爱爱!”
这下子连芳期都怔住了。
她发誓从没听婵儿学过猫叫,且清欢里养的狸猫虽说时常也会在婵儿面前蹓跶,不过小丫头和猫从没“沟通”“亲近”过,怎么就突然会驯猫了呢?
郑氏这回的嘴巴紧紧的坚决的闭上了。
覃太师的眼睛转了转,急中生智,抚着他的一把长须笑呵呵道:“时下无论雅俗多喜饲养玩宠,小儿见了玩宠不生畏惧并不算奇特,奇特则是狸猫本就不比玩犬,虽经调教,野性收敛了许多,可鲜少有这样主动亲近的,这就是这只狸猫虽跑来了这处,却躲在案角先不肯出的原因,看来咱们这样多人在此,有的人,还是会让狸猫心生畏惧的。
偏是婵儿一唤,狸猫便畏惧全消,看来是尤其喜欢婵儿,是俚语俗话称,狸、犬甚至虎、兔等生灵,其实最会感知人性的,往往亲善而避恶,未知行走的稚子虽不能行恶,可也有圣贤讲过有天生性善、性恶之言,我想婵儿应当便是天生性善,且有兼具灵性,才会如此招狸猫的喜欢吧。
这孩子,尚未及人智之龄,便能听人言,是天资聪颖,又具为万物亲爱之善性,可见福泽深厚,家有明珠如此,大王之幸,王妃之幸。”
芳期忍笑忍得辛苦。
也真是为难她家翁翁了,遇见如此古怪的捉周礼,居然还能圆回来。
晏迟却像兴奋劲还没过,特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显摆他有多会生女儿似的,又对婵儿道:“太翁翁喜欢什么?婵儿可别忘了孝敬太翁翁。”
这回婵儿倒是干脆利落的,一点不曾犹豫的直接爬向了覃太师。
太翁翁当然最喜欢婵儿了,太翁翁长这么长的胡子,没人敢扯,只有她敢扯,如果没有她,太翁翁的长胡子就白长了,那该多遗憾。
当被太翁翁抱怀里,婵儿还不忘向众人用她的语言宣告:“太太,爱,婵婵。”
这个捉周礼真是太有趣了,“有幸目睹”的人大觉“空前绝后”,只有郑氏苦不堪言——
因为晏大王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冲她撂下了逐客令:“我本是没往兴国公府送帖子的,夫人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看望薇儿,刚才让夫人据上座,是因夫人先说了是奉太后娘娘之令,特意来为小女赐福,不过我见夫人根本没想好福话……罢了,横竖太后娘娘的好意晏某承领&bp;,夫人也不必担忧因为实在说不出赞吉,违逆了太后的嘱令。夫人好走,晏某不方便送,内子没时间送。”
今日司马权没来,郑氏是孤军作战,她完全没有准备会发生跟湘王殿下直接交锋的局面,被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更不敢说,直到回家后才觉灰头土脸。
更让郑氏有苦说不出的是,她根本无法和太后交待,她能说只是被晏迟瞥了一眼,就不敢多话再赐福赞吉了么?想都能想到大娘娘肯定是一番“小家子出身就是没出息”的讥斥。
原本终于是见着了薇儿,并告诉薇儿她的父亲已为湘王害死,让她自己提出要入宫的任务顺利达成,不负太后嘱令,或许还能博得太后几句称赞话,可郑氏太了解太后的脾性了,不管完成了几项差使,但凡有一项差使没办到,就等同“没本事”“没出息”“没脑子”,郑氏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当然不乐意再被太后撬出她的老底子来羞辱。
郑氏连家都不想回,交待车夫迳直往浅陌苑去。
浅陌苑,是她的女儿司马环现在的居处。
有一些苦恼,跟儿媳妇倾诉不合适,跟亲生女儿却不需要有什么顾忌,郑氏倒也是希望一贯体贴的女儿能给她些许安慰,又或者女儿亲自去接外孙女,送去慈宁宫——太后毕竟对待侄女要比弟媳妇优容,不至于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
可真见着了一身缟素神情冷淡的女儿,郑氏的肝肠又觉搅成了一团。
“环儿虽说比前些时候振作了,可身子骨眼看着还是这样的消瘦,让你回家住着,更利于将养,你又犟着硬是不肯回家……环儿,我知道你还割舍不下与五郎到底是一场夫妻,可……谁让他有篡权那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呢?他生生的连累了你,连累了三郎,你们这个孩子啊,真是太傻了。”
司马环对母亲并无埋怨。
她知道有很多事,母亲根本不知就里,一味只信父亲和太后的话,母亲虽然糊涂,但并不是心狠手辣,也不是无情无义,尤其对她,母亲是永远不会因为什么富贵荣华,把她用作棋子和刀匕。
司马环并不愿意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母亲。
只是当郑氏说了太后的两件交代,她才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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