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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王府被围禁当日,芳期其实也是满脑子浆糊,不晓得是福是祸,但看着晏大王哈哈大笑的愉快神态,她就吁了口气,继续吃她的阳春面,懒得立即问事态,横竖,晏大王憋不住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我唯一担心的是,错估了羿栩对司马芸的情份,我认为羿栩已经笃信司马芸的愚蠢,不至于再千依百顺,可要是,羿栩真是个孝子,哪怕这可能微乎其微,但的确存在……羿栩亲手杀了他的爹,杀了手足兄弟,但绝大多数的人,还是需要情感支撑,做不成真正的孤家寡人,清箫毕竟,我不可能真让清箫为羿栩所辱,万一清箫在羿栩心中的地位轻于司马芸这生母,我的计划就会失败。

表现是,羿栩会直接围禁岳母的宅邸。卫、夏、辽,看似三足鼎立,其实实力最强者是辽国,岳母为辽太子视为知己,羿栩对岳母必定更加忌惮,一旦疑我,肯定是先拿岳母在手,要胁逼迫我。

真到了那时,我只能反出大卫,也必救得岳母平安,虽然经营多年的计划功亏一溃,但不要紧,只要人在,总能东山复起。

但羿栩围禁的是湘王府,是咱们,说明他更相信我的话,围禁的行为,一是迷惑羿标,二是试探,试探我再遭险困,会不会谋反,我当然‘不会’。而我交往的那些门第,其实尤其极端,正直者如徐公、辛公,也包括了辛遥之,还有襄阳公等等,他们虽然会襄助我们,但不会有违国法,至多就是上书,谏请公审,这不至于触怒羿栩,甚至正符合他的意愿,因为他需要忠臣,并不乐见满朝堂,都是另外两起人。

再一起人,就是岳祖翁、清箫,和我有默契,不用我再与他们接触,他们也能洞悉情势,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事不做,说穿了,在羿栩看来,岳祖翁和清箫也如徐公等等一类臣子,对他这天子,是忠心耿耿的。

最后一起子人嘛,就像镇江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他们不会为了我打抱不平,只顾着明哲保身,这起人,在羿栩看来就更不成威胁了,所以我坚信,我们一旦被围禁,就会完全洗清嫌疑,只需要等待柏妃的步步相逼,让羿栩越来越坚信我之前的判断。”

我不动,敌动,另一伙敌人也会动,我才能坐享渔翁得利。

湘王府被围禁,越发证实了之后的连番动变,都是别的人策划,湘王府一清二白。

但晏迟早就安排好了,如何让清箫察明柏妃有孕的事。

秦氏送给仙蕊的香囊,里头有一味香药,是为柏妃量身定制的,别的人闻了无碍,但伯妃闻了便会呛咳不止,因呛咳而引胎妊不稳,唯有服食去燥安胎丸,只要柏妃使人去买这味药,就坐实了她已有身孕。

但这药真有这样的奇效吗?

并没有。

无非是忽悠羿栩的说法罢了,柏妃呛咳归呛咳,大不至于引发小产,她之所以腹痛,是因戚先生在她日常服食的安胎药剂中早就做了手脚,戚先生当然就是晏迟的人。

但柏妃有孕是事实,撒个小谎让天子确信而已,零风险。

羿栩确信柏妃有孕,再兼影卫察明的不少事实,诸如邓琴持和范氏就是听从柏妃指使,一个召进了窦况这样的祸胎入职察部,一个让刘氏逼迫敏娘。

直到敏娘刺伤刘氏,羿栩再无疑虑。

他终于让潘吉暗中带出晏迟,说服宋国公,说服司马环,柏妃面见司马环的当日,宋国公早就顺着梯子上了凉亭的瓦顶上趴着,柏妃亲口承认她已经怀了羿标的骨肉,宋国公还会怀疑么?

再跟着,葛时简察明敏娘的丈夫是被毒害,怀疑另有凶徒,晏迟被围禁以来,根本没和葛时简接触过,羿栩就更增笃信了,葛时简察明的实情,其实是为太后开脱,葛时简怎么可能是晏迟的党徒?

紧跟着徐准也禀明了心中所疑,还认定了钱复机就是逆党之一。

当时宋国公已经招供了,羿栩哪里还会怀疑?

羿栩要引羿标入瓮,其实根本不需要让晏迟出马,之所以让他和宋国公出马,就是为了恩赏他们两个,主要是晏迟,明明最早察觉羿标的罪行,却受了一场委屈,不让他立一大功,着实说不过去,而宋国公,虽然是有谋逆的企图,好在是回头是岸,将功赎过,不赏不罚,也说得过去了。

辛远声听完这些实情,直接问道:“无端可早就察知了柏氏意图毒杀那民妇孙娘的夫婿?”

敏娘必不会被判死决了,但她的丈夫,死难复生,到底是有一条全然无辜的人命,因为这场权夺而葬送,固然柏妃才是罪魁祸首,但要是晏迟明知而不制止……

“晏郎当然……”芳期下意识就想否定。

但她其实不确定,她甚至有多半的理智认为,晏迟不可能没有察觉柏妃已经留意到了敏娘,芳期只不过不想让辛远声和晏迟再生争执。

“我当然知道。”晏迟却打断了芳期的话:“王妃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我明知,却不制止,是因我制止得了此人遇害,我可还能制止柏氏寻找别的诱饵?辛遥之,为了促成计划,我搭上我的性命,我妻族所有人的性命,甚至小女的性命,你一定要逼着我去救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罔顾我自家人,以及所有亲族的安危么?晏迟不是这么无私的人,我以为你应当早就明白了。”

辛远声脸色凝重。

“辛郎,但凡能救的人,晏郎都没有放弃,比如李槐,辛郎真当他是被遗民所救?没有所谓的遗民,都是刺探社的人手,晏郎本是想助李槐远走高飞的,是他自己愿意回来揭发太后罪行,刺探社的人,拦都没拦住。”

芳期这是说的真话。

“辛郎若一定要怪罪,就怪罪穆某吧,穆某一定要让司马极死,以报父祖的血海深仇,当时师父被围禁,唯有穆某能救无辜幸免,但穆某没有援救,穆某承认过错,但有几句直言,如鲠在喉,辛郎是旁观者,自然会同情无辜,可要是辛郎与某换身异处,背负着父祖被杀害的仇恨,眼见着唯一办法能把仇人置之死地,是否还会心慈手软,因为会伤及无辜,就宁肯自己死,友朋死,而让血仇得活?”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辛远声坚定的说。

“是么?”清箫挑起一抹笑:“那么在辛郎看来,敏娘的夫郎无辜,不该死,而我的父祖,为了北伐征战疆场,就活该被大卫朝廷献俘赎回司马极,活该为司马极亲手斩下头颅?我的父祖该死,我也该死,那就罢了,辛郎君是不是认为我的师父,你的好友也该去死,师母也该死,所有刺探社的人都该死!为了一个人的性命,让这么多好友去死,辛郎的确大义啊,不过恕穆某不能赞同辛郎的行为,在穆某看来,生而为人,就难免有亲疏远近,敏娘的丈夫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至多只能称为见死不救,辛郎若视我们为好友,到底多么狠毒,才说得出让我们这么多条人命去换一命的话。”

“清箫别说了!”晏迟喝了一句:“你现在心情浮躁,误解了遥之的意思,他不会这样想。”

“凭什么,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偏有资格站在圣人的高处指手划脚……”

“哎呀我的天。”芳期扶着脑袋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看着清箫:“小穆好徒儿,我竟不知你性情是这样厉害的,还以为你不识人间烟火快修成半仙了呢,走走走,跟师母来,这些人太无趣了,咱们和婵儿玩笑去,由得这两个倔头争起来,哪怕打起来都无妨。”

芳期赶紧把清箫拉着走,走出老远,才低声说:“放心吧,辛郎君喝也喝不过你师父,打更打不过你师父,师父吃不了亏。”

“其实我也在自责。”清箫长长叹一声气。

芳期也跟着叹一声气:“我看出来了,才拉你走呢,这事啊……但凡还有良知的人,心里都会自责,我是不知道这么多,心里还好过些,可说到底,还不是晏郎怕我自责,这些事才瞒着不跟我讲。

你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的,毕竟定计的人是柏妃,不是我们害死了人,我们虽都想到了……但这件事,着实关系到太多人的生死了,我是自私的人,我当然希望晏郎和婵儿,我的亲人、知己都安全,对于不相识的人,要是救了他,会让这么多人遇险,我也是定有取舍的。”

有的事,注定不能两全。

就像你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的都掉水里,只能救一个,要救谁?

也许圣人会救别人的孩子。

可这样的选择就高尚么?会不会有人物议圣人不是圣人,只是为了沽名钓誉,虎毒还不食子呢,为了名声忍见亲生子死的人还是人么?畜牲不如,居然还能被赞为圣人?

再说孩子,真的接受被父亲舍弃,成为死的那一个?

再大度的孩子其实都会妒嫉的,比如婵儿,现在已经开始计较她跟薇儿更加亲近了,好吃的好玩的可以谦让给薇儿姐姐,但爹娘不能也“谦让”出去给别人,这就是婵儿最近表现出来的占有欲。

芳期有回委婉教育婵儿:“婵儿不喜欢阿姐了么?为什么不让娘娘对阿姐好?”

婵儿竟艰难的说道:“娘对我好,我对姐好。”

这个小醋包,芳期一下子就走了神。

清箫看着师母往右边拐去,他往左边看——婵儿不是在那儿正迈着小短腿哈哈笑着“散步”么?师母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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