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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刘畜究竟是怎么死的。
原本这人的人缘差到了极致,四邻街坊没一个肯和他搭腔的,他虽继承了祖上留下来的屋宅,不过是和邻人共有,屋子只有两间,灶台都只能搭建在院子一角,支着个瓦棚勉强挡雨,他虐杀了长姐,气得老母亲投了河,连妻子都跟他和离领着女儿回了娘家,他的住处倒“宽裕”起来,然而没有人肯雇他做工,刘畜失了生计。
原本还想着赁出一间屋子,靠收租饱腹,无奈的是租客住了不久,就听邻人说了他干下的恶毒事,租客不愿再和他交道,这条生计也就断了。
只不过,有的行当,还真就需要像刘畜这样的恶人。
比如专门在赌场放贷的行当,就希望索债的人穷凶极恶。
刘畜虽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却也觉得他在此行当还真是如鱼得水,而他的那位姘头,也是从事这行当之后才结识的。
中秋节,刘畜在姘头的住处饮酒,两个人都喝了个烂醉如泥。
那妇人一睁眼,已经不见了刘畜的去向,直到衙役找上了门,她才晓得刘畜曝尸街头的噩耗,赶忙的自辩:“昨晚上刘二虽在民妇家中饮酒,可民妇饮得过量了,人事不省,是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怎么出的事啊……刘二有无结仇?他的仇家可多了去,他就是个追/债的,一言不和就要杀人放火,那些欠债的人都怕他,却也恨他,便是一家贷主手底下的追/债人,也有恨他下手狠拿钱多的,可要说谁会杀了他……倒也没有到这地步,否则我哪里还敢让他来我这里啊。”
中秋夜,因为天降冰雹,所有人都相信了湘王殿下的断测,他们想着朝廷已经下了公告,不让在街上闲逛,都怕这场雹子越落越大,于是当雹子落下后,各条街巷都是空无一人。
但显而易见的是,刘畜分明是被砸死的。
没过几日,市井间就有了议论。
“我有一个邻居,正是钱塘县衙的仵作,我是听他说的,刘畜不是被利器砸的头,是被什么重物落下来直接砸中了半边脑袋。”
“别不是被雹子给砸死的吧?”
“这谁知道啊,刘畜死得可真邪性,满临安城的人都没听说过除他之外还有被雹子砸死的,甚至没听说哪片瓦被雹子给砸坏喽,单就他出了事!”
“许是他做的事太恶,老天终于施惩了吧!”
“要说来这场雹子落得本就古怪,慢说咱们,便是我那翁翁,活了快九十岁了,还从没见过雹子呢,今年还这样的热,怎么突然就会落雹子?”
“刘畜被雹子砸死,是因他干下了虐杀嫡亲胞姐的恶行,会不会……可有两位亲王都被处死了。”
“你是说这场雹子,是上天警诫官家不能再残害手足?”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你怎么赖上我了?分明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别争了你两个,我们不过闹两句闲嗑,不用害怕担罪,我就觉得吧,警诫这词用得不对,还警诫什么啊?官家可还有手足兄弟?”
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有如醍醐灌顶,先帝生的皇子不少,之前连皇孙也还有好几个,可现在呢?先帝这一系子孙,除了天子,就只有饮鸩而亡的淮王所生的太子了,天子已无手足可杀。
上天现在才予警诫,是否太迟了?
如果只是一场小雹子,因未造成伤亡,百姓们议论一番就会很快抛之脑后,甚至于还会庆幸因为这场冰雹降下,终于结束了今年异常闷热的天气,异常的天气总是会引起恐慌的,因为很有可能会影响到稼穑,百姓们都怕爆发旱涝天灾,造成粮米欠收,紧跟着的必然是朝廷会上涨赋税,粮价飙高,最先倒霉的就是平民百姓,他们哪怕有些微积蓄,恐怕也填不饱肚子了。
这场雹子,实际上让异常的天气回到了正轨。
可偏偏就有一个刘畜死在了中秋夜,死因成谜,众人猜测来猜测去,使这场雹子似乎落了个没完没了,渐渐的,就有一种说法有如异军突起——上苍不是示警,而是早已开启了惩罚,错责的根源并不应当归咎当今天子,而在于先帝!!!
先帝当年身为康王,封藩济州,才免于开封陷落之殃,为辽国所俘,天道本赋予了先帝一系子孙承袭皇统北伐复国的使命,然而先帝却固步于江南,建宫于临安,不思迎回父、兄,后与辽国数番议和,也拒绝让怀宗所立皇太孙归卫,兴宗帝既违背天道,又不从忠孝,其子孙一系何以延承国祚、复兴社稷?
所以天道施惩,让先帝兴宗一系子孙生阖墙之祸,内杀而绝,予正统归为怀宗嫡脉。
刘畜,本为寡母、长姐抚养成人,然则此人却薄情负义,虐害长姐,导致寡母抱恨投河,虽为小民,但所犯恶行却与兴宗帝无异,故,上苍使其众叛亲离,最终亡于雹祸,这就是上苍显告臣公百姓,当奋起而随大道,废逆系,尊正统,否则卫祚将失庇于天,亡灭于夷!
这一舆论,芳期不用从别人口中“惊闻”,她很清楚是晏迟的手笔,包括那个疑似被雹子砸破了头的刘畜,其实也是被晏大王施降的“天谴”,但偏有人来告诉她这件大事——惊惶失措的梁国公夫人。
“王妃分析分析,这是否汴王的阴谋?”梁国公夫人其实是笃断的口吻。
因为汴王是最终的受益者。
“汴王妃已经诞下了双生子,汴王有后,是不是他故意挑生的这股舆论,逼迫官家废太子立他的子嗣为储君,甚至于……煽动军民作乱,逼官家退位交权于他?”
梁国公夫人所说的,其实是梁国公陈瑛的猜测。
陈瑛当然可以直接和晏迟商量,不过因为晏迟数番维护汴王,他一直拿不准晏迟的心思,才走女眷试探这一步棋。
“据我所知,汴王与世无争,根本没打算争权夺利,且要真是汴王煽动的舆论,岂不是把他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现宗正寺仍由宋国公执管,汴王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将把柄交给官家,是急着让官家治他个谋逆重罪么?”芳期道。
“可保不准真有军民,信了这些所谓的天命……”
“这话也就是造势。”芳期摇了摇头:“夫人可着人打听打听,有几个百姓会信这些谣言?真要是上苍施惩,让雹子落在一个小民恶棍头上做何?难道天上的神佛,还没法子把福宁殿直接砸塌了?”
“王妃言下之意是,这事不要紧?”
“限于谣言自然是不要紧的,不过我总担心背后散播谣言的人还有别的阴谋,总之夫人当转告圣人,这一段,得提防着宫里有人会对太子不利,要是太子再有个万一……”那可真是应谶了!!!
梁国公夫人却大大松了口气:“圣人一直未疏忽太子的安危,哪怕圣人要管筹内廷事务,没法子寸步不离太子身边,又叮嘱了贤妃仔细看护。”
芳期没作声。
当然她并不认为贤妃会对太子不利,可有的人,却会趁这时机又再生事了。
“有的人”就是司马芸一党。
这天,金敏兴致勃勃来找沈炯明商量:“机会来了!晏无端千算万算,却也失算了竟然在中秋夜还会有人意外丧生,兴国公已经使人在官家面前给晏无端挖陷井了,另外,这还不失为一个契机,让太后再次夺得太子的抚养权!”
挖陷井的人是闵妃的祖父闵申。
他本是唯司马权之令是从,哪怕儿子闵冰澜和孙女闵妃都走了“邪途”,跟湘王夫妇二人更加亲近了,可这对闵申丝毫不成影响,而司马权之所以择中了闵申成为挖坑人,也是因为汴王毕竟是闵申的孙女婿,闵申本就和此事件休戚相关,挖坑就挖得顺理成章。
而种种计策,实则都是金敏所献。
晏大王存给提供给他的种种契机,金敏倒无一疏漏的抓得又稳又狠,没有辜负晏大王对他的“信任”——好个心机老辣诡计多端的人物。
而羿栩,当然正因中秋夜天降冰雹的后续事件焦灼。
说起来那些质疑针对的并不是他本人,羿栩能下弑父的狠心,对于羿承钧这爹当然也是极度恼恨的,父子感情早就一丝不剩,羿承钧哪怕被千夫所指他都不会愤怒,可他能独善其身么?不能。
“天道施惩”的可不仅仅是羿承钧,而是这一系所有的子孙,而且舆论所说的阖墙之乱内杀而绝,也暗指了他犯下弑父杀侄,以及残害手足兄弟的恶行,他成了羿承钧这先帝的“孽报”,哪能够把自己择清白。
羿栩现在的脑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所以他和陈瑛居然产生了同一种猜疑,刚才一怒之下,差点下令直接冲汴王下杀手,当然被清箫给劝阻了,甚至连福宁殿现在的大太监潘吉,也深深以为天子差点就走了一步臭棋。
很显然,羿栩要是这会儿子当真冲汴王下手,只能让事态更加恶化,原本并不相信谣言的百姓也会改变看法,认定天子好比一把屠刀,不把羿姓皇族除他之外的所有斩尽杀绝不会罢手,但当今天子绝嗣这一事实,现如今其实已经广为人知,而且深入人心了,天子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真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把所有亲族都杀光杀绝了,等他也到寿归阴冥时,皇位该传给谁?
迟早都会天下大乱。
所以,汴王现在不仅不能死,连汴王的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必须活着。
否则,天下人都会认定凶徒就是天子,为了保皇位,大开杀戒。
肯定是要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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