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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一但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大抵是不能经一次议商就出结果的,尤其是镇江侯龚佑的态度还在摇摆不定,拿不准是让宗室回临安好呢,还是继续留在地方更加有益,天子是给他透过意的,需要让他掌握好权衡的尺度,尽力不要让湘王的势力更多的渗入政事堂,那么沈炯明的立场就成为了龚佑关注的焦点,这一回,沈炯明俨然是不赞成召宗室回临安的政见,可辛怀济却立场坚定的站在了湘王一方,论理,龚佑应当偏向沈炯明,但他却并不是完全论人不论事的性情。
他明白一点——徐太傅与辛枢相,都并非盲目附从某个人的臣公,辛怀济支持湘王提出的政见,应当不是因为与湘王的私交,以及相关权场利害,而是当真认为湘王的政见对于平息雹异事态更稳妥。
这可不是小事。
一个处理不好,则极大可能酿成祸变,哪怕是天子,也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务上仍然考虑臣公之间的权衡。
龚佑其实异常希望湘王殿下能够来说服他,但湘王殿下并没有来。
来的人是沈炯明。
沈炯明十分努力地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湘王提议召宗室回临安,本也是无可厚非,因为他担心的是宗室远在州县无法提防他们会受辽人的煽动,更至于辽人若害杀宗室嫁祸给官家也不能完全避免,可湘王却忽视了一点,倘若真为了临安城里不知从何而生的谣传,就如此劳师动众,真的能够平息事态么?
沈某以为,那些散播谣言的细作,势必又会凭此指控官家有如承认了先帝有悖于天道,原因就是对诸位宗室深怀猜忌。再则,宗室这两年在州县,原本已然安定适应了,这时朝廷却忽然又逼令他们舍弃宅田,回到临安后连府邸都不能自有,这么多年宗室能不心生抱怨?反而可能会受唆使,不在州县作乱,却在临安作乱,虽易于平定,可必然又会导致血流成河,越发坐实了皇族内斗自毁,大卫已失天地所庇的灾谶。”
龚佑觉得沈炯明说得不无道理。
“沈某还以为,其实中秋夜降雹,湘王殿下既然已经预先作出了断测,并广告于临安百姓,临安百姓对殿下必然更加信服,只要湘王殿下出面澄清,察明那刘二的死是人为而非天灾,抨击辽国细作散播的谣言,临安城中的百姓还有谁会怀疑?
便是为防万无一失,只要想办法让太子殿下遇险……”
“这万万不可!!!”龚佑听到这里,神色大改。
“相公莫急,且听下官将话说完,这事我们臣子若行为,那是罪大莫及,可要是官家亲自操办,就又是两说了。且下官的计策,并非真要危损太子,只是造成假象,说宫里有人意图谋害太子,以合天谶,却为官家识破拿了个确凿,以此来佐证所谓的天谶不过是叵测之徒的奸计,雹异引发的猜议就自然而然能够平息了。”
龚佑终于被说动了心,他寻思着哪怕沈炯明的办法还有不妥,湘王完全可使用上太保的特权驳回再议,他再听听湘王的观点,到时再撤改谏书不迟。
可晏迟并没有动用上太保的特权。
这下子连羿栩都纳闷了。
“无端以为镇江侯和沈卿的谏言可行?”
“不可行。”晏迟气定神闲的说出三个字。
羿栩:???
“那无端为何不驳阻?”
“官家虽赐与了臣驳阻政令的权力,可臣不敢用啊。”晏迟一脸的无辜,看上去十分无赖:“臣可是实打实的近幸,不是走的科举正途,游手好闲的未经十年寒窗苦读,更不曾在地方历练,之所以受重,凭的是观天象卜祸福的玄奇之术,像臣这样的人,自古就有神棍的恶名,仅限于为官家分忧解难也就罢了,要是在政事上过于指手画脚,稍出点纰漏,立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臣如今有妻有女,豁不出去了,很多事上不得不考虑明哲保身。”
“你可别耍嘴皮子了。”羿栩哭笑不得:“这可是大事!关及先帝的声誉,还有社稷国祚,你究竟是何看法,还不如实道来。”
“臣的看法,已经禀明了官家,不会改变,可要是政事堂诸位相公有异议,再争执不休,不仅耽误了正事,说不定还得发生党争,所以臣不会行使驳阻之权,只听从于官家的决断。”
晏迟是拿准了,羿栩会采纳沈炯明的建议。
因为羿栩最猜忌的人,一直都是汴王。
把宗室召集回临安,宗室会生怨言,在羿栩看来汴王就有了时机争取宗室“伐乱归正”,再生逼宫之祸,沈炯明提出的办法才符合羿栩的“利益”,既能平息流言安定临安,又能继续“分割”汴王和诸宗室之间的联络。
甚至于宗室会感激兴国公,为兴国公的起复起到促进的作用,真的是四角俱全,稳妥适当。
他当然要让羿栩“尝试”,进而吃到苦头。
所以当羿栩拿定主意后,晏大王任劳任怨的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先找到了葛时简。
刘畜的死,钱塘令察来察去察不清明,且随着事态的越发严重,赶紧的上交了临安府察办,晏迟并不负责调察刘畜的死国,所以才需要葛时简配合。
葛时简拒绝了配合。
晏迟只好向羿栩摊摊手,表示这事难办了。
羿栩倒没有怪罪葛时简,反而因为葛时简不曾听信晏迟的游说而“老怀欣慰”——这两人虽有些私交,但葛时简未曾因私废公,是个忠臣,其实没有哪个皇帝不喜欢忠臣,羿栩也不例外。
他自己召见了葛时简,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想让葛时简退一步,以大局为重,把这件命案的审断权移交给兴国公。
葛时简:???
好笑了,兴国公原本就是他的上司,正正经经的临安府尹,天子可以下令不让兴国公管事,当然也可以下令让兴国公管事,他有什么资格反对?有什么立场反对?
他拒绝湘王,是因他还没有察明杀害刘二的凶手是谁,怎能不负责任的就发表凶手乃是辽国细作的定论?万一凶手另有其人,辽国会不会借口卫国中伤,以此为把柄指控卫国违背和约协议,再逼着卫国增加岁纳,岂不是让万千无辜百姓遭殃?
内库的粮帛可不是自生自长的,那都是各地百姓上交的赋税,朝廷财政吃紧,必然会增加赋税!
可葛时简无奈的是他没有办法阻止天子非要撒谎。
因为他既无法察明害杀刘二的凶手,又无计平息临安城中沸沸扬扬的议论,证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谶,更不要说察实究竟是什么人在散布动摇皇权的谣言了。
不能任由这些议论越传越广,乃至于最终引发动/乱,这一厉害葛时简心中也明白。
于是他又十分苦闷愁怅了。
葛父眼看着儿子又成了个“鬼见愁”,见谁都是一张铁板脸,很是影响家庭和睦,觉得必须要管一管,这晚上拉着长子喝酒,葛时简还不愿意:“明日并非休沐日……”
“我是让你明日告假了么?让你今晚上一定就要喝得个酩酊大醉么?你怎么越发刻板无趣了,比我这老头子还要食古不化,也多得大妇贤惠,才受得了你这么个人,换作是我,早把你赶去书房自己打地铺了。”
葛时简:……
咦?难不成父亲大人有过在书房打地铺的经遇?
葛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干咳两声作掩示,一家之主的威望不能垮,惧内的事实必须不能让儿子洞悉,他可没有覃太师那样的从容,惧内能惧得举世皆知还泰然自若。
“喝点酒,话才多,要不然对着一个闷葫芦,我要开导都找不到葫芦口注药进去。”葛父越发的一本正经了。
葛时简:……
他的话难道很少么?明明是家里人似乎都不愿意和他说话,有一回原本想和长子谈谈心,结果长子成了个闷葫芦,他说了番长篇大论,长子也只是“嗯嗯啊啊”,谈心谈得异常无趣,他还在怀疑自己的儿子究竟随了谁呢。
不过这不是重点。
葛时简忙道:“儿子只是认为自己太过无能了,既不能坚持原则,又不能为官家分忧解难,使社稷得以安定……”
到底还是把心里的苦闷一股脑倾诉了。
葛父长长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自责,慢说你其实历练还大大不足,便是为父,追随先帝在临安复朝至今,有不少的事情,诸如东平公的冤案,诸如革改吏制,诸如兴兵北伐,也着实是有心无力,太多的牵掣和阻碍,不得不顾忌,该如何做才真正有益于社稷国祚,从过去到现今,我真是越来越摇摆不定了。
且在我看来,连徐公、辛公乃至于覃太师,诸位也都是深觉乏力的,除积弊,振国力,这必需一位果智善谋且大公无私的国士为砥柱,且还必需君主信任无疑和鼎力支持,现而今虽有这样的砥柱,却无这样的君主。”
葛父这话,说得已是极其的“大胆”了。
横竖此间无外人,只不过父子二人谈心,葛父干脆越发豁出去了:“要是治政清明,官员贪墨营私者少,廉洁奉公者多,天子近贤良而远奸佞,百官恤小民而恨不法,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何愁社稷不能日益强盛,海宴河清,又何惧敌逆叵测之徒以谣言挑拨人心呢?视我大卫,仁宗一朝,照样是为异族虎狼环伺,可无论西夏还是北辽,可敢侵我泱泱国土,欺我治下子民?
仁宗又何曾介怀过舆论猜议,当年哪怕是河南遭受蝗灾,十余州县颗粒无收,灾患甚至殃及开封京都,百姓们何曾质疑过是官家违背了天道?反而骂的是老天不开眼,神佛不可信,拜泥菩萨不如拜天子,因为仁宗帝掏空了内库,宁愿停发官员的俸禄,也没让一个百姓饿死,当今天子,可做得到?”
看看兴国公就知道了。
坐拥了多少资财,却一毛不拔,现在总算醒悟了应该行善,可竟被百姓嘲笑他为伪善。
如沈炯明之流,只知道利用湘王收拾残局,湘王的确有这能耐,但百姓们真正敬重的成了谁?
还是一国之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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