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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迟其实刚在里间,也听到了外头妻女的对话,所以倒没有因为女儿的问话一头雾水,只伸手把小丫头捞起来,慈眉善目的道:“爹爹哪怕再凶,冲婵儿也凶不起来。”

“为何呢?”

跟稚儿释疑永远是个“技术活”,需要说个深入浅出的道理,晏大王却自信他能“手到擒来”,就打了个浅显的比方:“常映是不是也说过白虎凶?”

白虎不是虎,是清欢里养的一条狗子,浑身雪白,百八十斤,一口锋利的獠牙,不知为何偏不待见常映,回回见到她都要吡出一口獠牙,常映起初不服,赤手空拳挑衅过白虎,结果被白虎追得满院子飞,最终狼狈示弱。

“白虎追常映,所以就叫凶。”婵儿还真是“响鼓不用重锤”。

“是了,白虎凶常映,但凶过婵儿么?”

那只大狗子,每见小主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只憨货,大脑袋蹭得“下盘不稳”的小主人站立不稳,转着圈儿的摇尾巴,连肉骨头都要叼给婵儿“分享”,有回晏迟亲眼目睹婵儿把白虎当马骑,狗子似乎还咧着嘴巴欢笑似的。

“婵儿懂了,爹爹跟白虎一样,只对常映凶不对婵儿凶。”

晏迟:……

他怎么就和狗子相提并论了?

芳期忍俊不住,笑得歪倒,真是活久见啊,晏大王下个套,居然能把自己给套住了。

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完晚饭,婵儿就跟薇儿去游廊里玩“迷宫”去了,那迷宫是晏迟前不久才抽空画的底稿,让下人们按图打造,占了小半截游廊,慢说对婵儿和薇儿这样的稚子极富挑战力,便是常映都在里头转晕过,后来还是“直线跳跃”才脱困,像这样的下雨天,两个小丫头在游廊里捉迷藏倒是极为适合的。

芳期就问晏迟:“镇江侯今日为何非缠着你喝茶?”

“还能为什么。”晏迟一笑:“辛公不是拟了个奏谏,要下力气整顿地方军务,现而今各地的军户都是由朝廷遣派的武官监管,这些武官,苛扣军户粮俸的事没少干,闹得个怨声载道,辛公身为枢密使,自然有所耳闻,原本改制一事从来都会遭受阻力,辛公也深知不能急于一时。

不过,那些散置于各地的宗室,陆续都听说了先帝有违天道的传言,原本就是蠢蠢欲动,更何况辛公也想到临安城的舆论虽然看似平息,辽国多半还会借机生事,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提出改制整顿,也是未雨绸缪,消减军户的怨气。

而沈炯明呢?在他看来辛公跟我俨然是盟交,若是让辛公得势,必然益我不利他,倒是没有否定改制,却坚持声称不能将监督权由枢密院首领,而当另外设立监务署,由他举荐的官员负责监察地方军政。”

“沈炯明举荐的人,是否都是谤害给东平公的帮凶?”芳期问。

晏迟冷哼一声:“那是必然,他为的就是让我提出否决,待日后,他才便于指证我包藏祸心,镇江侯原本摇摆不定,可现在,却必定是得到了羿栩的授意,所以才来游说我莫再跟沈炯明争执。”

“羿栩信不过辛公?”

“倒也不是信不过,只不过枢密院从有卫以来,其实一直都是由文官担任枢密使,羿栩因为得位不正,对文官便有所忌惮,毕竟如徐太傅、辛相臣这样的臣公一但认定羿栩弑父的罪行,必然不会再臣服于他,所以羿栩才打算启用武官制衡文臣,从长远而言这样的政措本是有利时局的,可那得看为羿栩所信任的武官究竟有没能耐对抗辽国将帅。”

“可是沈炯明举荐的人,应当也是以文臣为主吧?”芳期不解了。

羿承钧当皇帝时,其实也一直延续着卫廷重文轻武的毛病,武官于朝政上根本难有发言权,所以大无必要谤害东平公,因为他们无法从中获益,那沈炯明举荐的人既然是谤害东平公的凶徒,必然多数都为文臣,同样是文臣,为何羿栩会偏心沈炯明呢?

“因为有司马权跟沈炯明狼狈为奸。”晏迟道:“羿栩最忌惮的是徐太傅及辛相公这样的文臣,就像他同样忌惮襄阳公似的,说穿了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官,只要为官正直以礼法为尊的,在羿栩看来都可能威胁到他的权位,可司马权却不一样,司马权心知肚明羿栩弑父篡位,那么被司马权所笼络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变叛’的,所以这场争执,其实结果早就注定了。”

“晏郎明知辛公会告负?”

晏迟颔首:“痛症不发,羿栩就会一直讳疾忌医,辛公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可在羿栩看来换成别的臣公也能达到效果,可以说只要天子不换人,改制一事就不可能真正推进,也只有当隐患暴发,成为了羿栩的燃眉之急,他才会被逼无奈之下改弦更张,可等到事态平息,他又会瞻前顾后,想方设法再启用‘自己人’牵掣新政,结果就是,辛公等的努力依然会讨之东流。”

晏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索性把秘情都摊开:“贾高松已经向金敏建议,要逼汴王离开临安,让羿栩将汴王变相软禁于他处。”

“为何?”芳期未免有些着急。

“我之前的断言,汴王与其子嗣命格相犯,其子嗣有夭亡之祸,除非父子远离。现而今虽说临安城中没人再议论雹异之事,可羿栩为免‘天谶’,当然装也得装出力保羿姓子侄的样子,贾高松以为我必然会反对让汴王离开临安,所以设下这个圈套,好当时机合适,用此坐实我的罪名。”

“那……”

“我当然会佯作中计,而且,趁这机会,我会先一步将汴王送去高丽。”晏迟笑道:“王妃放心,我答应过你,要保汴王一家平安,既说了这话,就必然做到。”

芳期以为晏迟是暂时送汴王往平安处罢了。

连她都以为,当晏迟取了羿栩的狗命后,天下无主,徐太傅、辛相臣必然会推举汴王登位,这也是晏迟的事后计。

次日,关于整顿地方军政的事,仍然再继续争执。

晏迟寸步不让,哪怕是羿栩这天子已经极其不耐,分明在摁捺怒火了。

“整顿军政事关重要,沈相举荐的那些人,无一熟谙军政,而执掌军政原本就为枢密院的职责,故而臣以为,辛枢相举荐的官员更能落实政令革改弊端。”

“无端不用说了,朕意已决,你虽可行使否决权,不过也只是延怠政令的下达而已,朕就问无端一句话,要是朝堂上仍然争论不休,为辽国抓住时机策动变乱……无端应负何责?!”

羿栩既然这样说了,晏迟只好接受威胁。

这场“权争”看似湘王一方告负,但晏大王毫不介意,干脆告了假,借口是他的“老寒腿”发作了,连朝会都不便参加,却是在家里吃吃喝喝带女儿,婵儿才多大的孩子?晏大王居然教她“天元术”,还自己动手做了一套零散铜木部件,引导婵儿拼拼凑凑,“造”成一艘船模,结果把船模往芙渠里一放,居然还能行驶。

于是婵儿对爹爹的“凶”又有了新一层的认知,不再把晏大王用来跟白虎作比了,芳期“使坏”,告诉婵儿白虎也能在水里“行驶”,婵儿起初不信,后来指挥着白虎下水,相信了,于是乎晏大王的在女儿的心目中又成了白虎同一“阶级”。

辛枢相因这回“败阵”,比晏大王沮丧多了,可他却不曾消极怠工,只表现为借酒浇愁。

一日姜夫人约芳期一同去看望徐姨母和明皎,还提起这件事来。

“监务使元务墉,都知道他最是贪婪,这个原本是个寒门出身的士子,怀宗朝时把自己的胞妹献给个内臣为妻,取悦了蔡记这个大太监才得的职差,往扬州做了几年的知府,光宅子就置办了七、八间,要不是剥削民财中饱私囊,光凭奉禄哪能让世人给他取着个大官贾的诨号?

这样的人去监管地方军政,还不如维持现状呢,外子的谏策虽说为官家采纳,然而官家委派的监务使根本就不能按章改制,何谈清除隐患积弊呢?真好比是给一个重病患者又开了个虎狼方,往回天乏术的方向‘治病’。”

明皎即将临盆,徐姨母最近所有心思都在女和身上,可关于朝堂上最近好几件大事还是有所耳闻的,便问:“枢相应当很烦闷苦恼吧?”

“可不是,昨晚喝得半醉,瞅着都已三更了,还叫嚷着要去找湘王议事,我好容易才将他劝住了。”

芳期并没有说话。

姜夫人却冲她说:“其实外子心里清楚的,湘王也已经尽了力,要不是湘王一直持异议,官家恐怕早就下了定夺,只是政事堂的作用,本就是当君帝政令有误,抑或是任用了不该任用的人时纠正提醒官家,奈何如今的政事堂,大相公镇江侯是个摇摆不定的,其余的人……唉,兴国公虽然已经不在政事堂,可他对政事堂尚有影响力。”

至高无上是君权,可皇帝并不是个个都有能耐的,皇位上坐着个昏君,社稷往往就会被颓危,所以皇帝需要臣公辅佐,皇权也需要受到限制。

然而臣子挑衅皇权,对于臣子而言也是危祸四伏,辛怀济并不惧死,可拼却一死还于事无补的话,那死得岂止是毫无价值?甚至可以说,只能让时势更加的糟糕。

芳期不把姜夫人当外人。

就安慰她:“晏郎虽看似不问政事,却暗中关注着各地的势态呢,世母转告世父稍安母勿躁,监管地方军政这等要职,早晚还是会让称职的臣公执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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