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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期知道这回晏迟的襄阳行不会太久。

连婵儿这回都没有闹气——屠子终于带着食铁兽回到了湘王府,那个黑白相间,看上去胖墩墩憨呼呼的罴兽赢获了婵儿极大的热情,从而也彻底相信了她家爹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如此,那么说了只是出去十余日,定就不会超过二十日,婵儿觉得十余日的时间真不算长,大抵还不够大黄再长三斤肉的时日吧。

孩子整日里的跟罴兽嬉戏,全然不惧罴兽的个头比她要大多了。

这日间龚夫人来的时候,婵儿正依偎在罴兽仰翻的肚皮上晒太阳。

“王妃也是胆大,我听说这食铁兽的利齿连手腕粗的竹杆子都能咬碎,厉害得很,又并不是只食竹子不食荤肉,个头还这样壮实,就真不怕它伤着了小郡主?”

在龚夫人看来,狸猫宠犬就罢了,易驯化并不至于伤主,便连大黄这样的柴犬看着都瘆得慌,更别提食铁兽一类生活在山林的罴兽了,要换成是她,休说势必不会让家里的孩子接近,自己个儿都要退避三舍,湘王妃这胆量,还真是满临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与她匹敌了。

龚夫人这一心生感慨,导致了她将今日的正题都暂时抛在脑后,眼珠子直盯小丫头和大罴兽,瞅着食铁兽每动弹一下就要发出一声惊呼来。

芳期也只瞅着龚夫人笑:“阿羞看着壮实,实则是最温和的,虽那口牙齿的确坚硕,却并不像传言当中的锋利,倒是比狸猫宠犬还容易驯服。”

“阿羞?”龚夫人奇道:“这是王妃给这头罴兽改的名儿?”

“不是我,是小女。”

“小郡主为何给罴兽改这名字?”

“夫人忘了刚入内的时候,阿羞见到夫人时用手遮挡住眼睛?她时常都会有这憨态可掬的动作,小女是觉像极了人害羞时的模样,便给她改了这名儿。”

“前后这样一想,倒没什么字眼比这名还更贴切的了。”龚夫人似想再多夸赞几句婵儿的机灵伶俐,忽地又想起了正题来:“这一段时日,市井里莫名就掀生了一起子诽传,都在讲汴王其实并未丧亡于那场殃难,竟是为湘王殿下给送去了西夏王廷,殿下明明救得汴王幸免于难,却隐瞒不报,是为让官家承当间接导致汴王罹难的过责,如此才导致了九地叛乱。

又说湘王殿下趁着而今揽握大权,意图悄悄的把汴王接回临安,定存不轨的居心,金敏、沈炯明那起子人公然监探着湘王府的下人出出进进,闹得像手头真有什么证凿似的,结果呢?倒是为他们打听得王府一行仆从神神秘秘护着辆大车入城,这下子又是一番散布谣言,引得不知多少人都拥往钱塘门去瞧热闹,见证难不成湘王殿下真把汴王殿下悄悄迎回了长安,哪知道,竟然大车进城门的时候,城门卫一察看,车里竟然是头罴兽!

这可也是罕见了,多少人恐怕闻所未闻世上还有这等奇兽,一时间竟顾不上讥嘲散布谣言的人,都交头接耳这不知是哪里寻得的瑞兽,还是王府的仆从解释并不是瑞兽,西南方山林里常见的,是湘王殿下费了许多心思使人捕获,让小郡主开开眼界的玩宠。”

说起阿羞入钱塘门时引发的这场轰动,龚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金敏及沈炯明没那样笨,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晏迟会令下人堂而皇之的把汴王自钱塘门迎入,那些谣言其实和这两个人根本无关,而是晏迟有意给芳期留的一个乐子,让她在临安留守时看场笑话,当然也有减少一番口舌的功效——毕竟龚佑这大丞相并不是“湘王党”,而今临安城里传言四起,连龚佑都不知司马太后的死活,更闹不清福宁殿里的境况,镇江侯再是笃断湘王管执政务乃是天子真实意志,也势必会存疑心。

可经罴兽入城这桩笑话,众人误以为是沈炯明、金敏宣称的确凿,事实这个确凿却如此无稽,普通人哈哈一笑而已,龚佑的疑心必然又会打消几分。

可不这时,龚夫人和芳期交道起来,就少了一层试探,多了一层剖心。

“早前福宁阁走水,未知太后是否安康,发生这样的大的事官家仍不理问,妾身虽说是不信那些个阴谋之说的,可外子毕竟是朝堂之臣,又未曾听闻殿下有个确实的交待,心中难免七上八下,不过现如今连外子都笃定了福宁阁走水无非一场意外事故,想来官家之所以不理问,必定是因大娘娘并未因意外而有损伤。”

芳期心里清楚龚夫人的来意,更清楚的是因为晏迟的姑息纵容,慢说龚佑等些朝臣,便连徐太傅、辛枢相这类从不参涉党争朝夺的臣公,虽说不会因为传言就疑神疑鬼,却也定知福宁阁走水事件背后必有阴谋,不问,无非是因相信在福宁殿内养病的皇帝绝无可能已为晏迟软禁而已,于是就能反推出司马太后虽说不能称为福泰安康,但必定还是个活人。

只虽则如此,满朝堂都在翘首以待湘王应当给出解释,而在湘王揭晓谜底之前,芳期这湘王妃不说万众瞩目,但效用也近同湘王殿下的喉舌了。

于是芳期同样拿出了一层剖心的态度:“福宁阁走水倒还真不是一场意外事故,是有人利用大娘娘,竟然意图趁乱谋害大娘娘嫁祸给外子,好在是没有得逞,大娘娘既毫发无伤,官家自然也不必为了几个跳梁小丑延误病养,外子如今最上心的事也不是这些朝堂权争,才任由跳梁小丑继续跳梁罢了,不过嘛,这件事总得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夫人也可转告镇江侯,一切待襄阳事解,自然便风平浪静了。”

自然?

这语焉不详的说法,倒还真让龚夫人更加笃定了,回去后便对龚佑道:“我听湘王妃的言外之意,俨然湘王已经心有成竹能够平息这起朝常疑案了,不仅是大娘娘安然无事,甚至意图谋害大娘娘的真凶都已经落网,能在内廷作案的,我估摸着……”

“不用估摸了。”龚佑连连摆手:“前前后后这些事一联系,福宁阁走水事件的脉络其实已经清清楚楚,只我一直觉得奇异的是,沈炯明和金敏为何笃定湘王就是要替赵清渠复仇,才至于做下这等铤而走险之事,我甚至认为他们这简直就是在以卵击石。”

龚夫人满眉毛的不赞成:“官人的意思难道是湘王殿下故意给沈炯明那一起子人设的陷井?是湘王使计,让沈炯明一党火烧福宁阁企图谋害太后?沈炯明又不是没长着脑子,哪会听不知底细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犯下这等大罪?”

“我虽也觉不可思议,但内廷的人事早就为陈皇后所管控,纵然因为官家的坦护,兴国公尚有起复之机,但太后罹患的可是癔症,再也无法干预内廷事务,沈炯明和金明都是外臣,他们哪有那样长的手收买内廷宫人……”

“官人忘了宸妃?”龚夫人也是侯府的主母,自觉对于内宅事务更比龚佑要精谙:“宸妃虽说并非后廷之主,但就跟咱们家孙小娘似的,因着是官人过去的上峰说的媒,在家里总归是有几分体面,早些年不也干出过收买家里的管事,意图染指家务的事体。宸妃的本家,乃沈党,明面上又听服于兴国公,她确然曾因官家的斥令不得再入福宁阁,但因着大长公主接风宴上那一闹,后来不也去拜望过大娘娘了么?

福宁阁中,纵便多数宫人是听从圣人的差遣,难保还有少数几个瞅着大娘娘毕竟是官家的生母而摇摆不定的,怎么就不会为宸妃所收买了?”

龚佑总觉得湘王与沈、金二党的斗仗,几乎都以沈、金二党搬起石头砸脚为果,就好像此番福宁阁事件,火是烧起来了,太后却又安然无恙,且湘王必定已经掌握了沈炯明等的罪凿,然而沈炯明和金敏却俨然没有自知之明,还在造势,以为决战时能大获全胜。

沈炯明和金敏并非蠢钝之辈,他们定然是中了智计更胜他们一筹的湘王的谋算。

龚佑蹙着眉头思量了好一阵,才道:“罢了,不管沈炯明和金敏为何自寻死路,总归湘王并未干出他们所指控的逆行,最近你也不必再往湘王府去试探了,也嘱咐好那些与你常来常往的女眷,别跟着那伙子人嚼牙。”

镇江侯府这一方人是确定不会再听沈党的唆使了,可临安城里的传言仍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芳期情知躲不开一场唇枪舌箭,她也无意躲避,所以趁着已是流火之季,盛夏的炎热不复,秋意稍露端倪,正好西楼居士邀了几些好友清谈阔论,芳期这个并不擅谙自那一花一木、时岁流光中参详哲理的“俗人”,竟也跟着阿瑗前去西楼居凑趣了。

她替自己的定位,是这场雅集的厨子。

西楼居士的雅集,从来不限男、女,更不依尊卑贵贱的框条,如朝堂重臣有徐太傅、辛枢相欣然赴邀,市井乡野也有终生不仕聊以俗务谋生的无名之辈闻迅而至,甚至四邻之中,有那大字不识的匹夫妇人,因着素知西楼居士好客温和,他们只是想来凑个热闹,也不会被拒之门外的。

而客人们也不会空着两手。

家境殷厚的,以美酒鱼肉为礼,日子窘迫的,倒也拿得出蔬果米面,凑热闹的邻里们,择些几自家腌制的蜜饯、咸菜,总之都是席面上的饮食,并无人坏了规矩用那些这场雅集不能“消耗”之物为礼。

今日明皎当然也来赴会,帮着芳期在厨房里忙碌,抽空还跟芳期说起有一回西楼集会发生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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