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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溪云里雾里地听了一阵,全然不知芳期为何担当起了“主审”,又究竟是想证明冯莱就是背后主谋呢,抑或是想要替冯莱择清,他细细回忆了一下,没梳理出覃相公和冯氏兄妹交从的脉络,倒是想起来当年冯昭仪因为有贵佐之相选入内廷时,他家祖父和姑姥爷私下还议论过冯莱野心勃勃但愚蠢不堪,全然就是一点不看好冯昭仪哪怕是幸得龙子后就能够依靠冯莱“贵佐”的相测谋夺储位。

因为这计划也太粗陋了——当哥哥的相测妹子有“贵佐”之福,这和王婆卖瓜是一个套路。

哪怕是官家迷信羽士道家,也不会轻信冯莱的话,且罗贵妃和太子殿下手底又不是没有笼络道官,有的是人手站出来跟冯莱辩驳。

但徐明溪这会儿还是下意识就想附和芳期对简永嘉的逼问,他也是此时才留意见简永嘉竟然身着道服,穿着能够昭显身份的衣装做为杀人害命的恶行?这当然是一个不符合逻辑的疑点。

立时也加入了逼问的阵营:“你要行凶,当然会掩饰身份,怎至于身着黄道袍?”

“小道要想出钱塘门,当然得出示凭符,可小道的凭符乃是道牒,要是不着道袍反做普通装扮岂不更会引起城门守的怀疑?且来的是天钟山,此处自来多道家隐修,小道孤身着道袍进山反而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更何况冯大夫笃定齐家别苑里齐小郎养病的院落,就只有龚太医和小医僮能够进入,凭小道的身手行凶时根本就不会被另外的人目睹,小道也根本没想到居然会遇暴雨及山崩,被石泥给淹埋了不说,又被众位发觉逮获。”

他真是太倒霉了,自己都相信自作孽有天收的说法,这些人凭什么不相信硬要说他还存着另外的企图啊?

芳期终于通过“逼问”使得今日这起听起来凶险但看上去滑稽的事故显得合情合理了,她自觉已然大功告成,把“见证路人”的角色客串得相当到位,不管晏迟是有心的黄雀还是过路的渔翁,总算都能心满意足了吧?哪晓得等来等去都没等到晏大夫“结案呈辞”,芳期只好又往过偷偷瞥了一眼,瞥见的照旧是冷淡的嘴唇抿得像锋刃一样,根本就不是心满意足的神态。

芳期只好绞尽脑汁继续“逼问”:“要不是简校籍你说出这番话,就算齐小郎遇害,龚太医蒙冤,齐司谏也并不会因此怀疑这一事件和晏郎君相干,反而是你揭露了冯大夫与晏郎君有仇怨,把晏郎君也牵连进这趟浑水了,若说你不是有心离间,连我这个小女子都不会信服。”

芳期却没想到,晏迟压根没有逼着她这般积极进取的想法,之所以冷着一张脸是因明知冷着一张脸就足够威慑命悬一线的简永嘉老实交待了,不过当晏迟听芳期的逼问甚有章法,乐得坐享其成而已。

也是芳期歪打正着,倒教晏迟此时此刻觉得覃相邸这位行三的黄毛丫头虽然狡智,但还算心存良知,的确做不出空手套白狼的无赖行迳,那么关于匡他颇费了周折营救鄂举不死事件,必定就单是老狐狸覃逊的主谋,把自家孙女都不眨眼地坑骗了一把。

被老狐狸算计,在晏迟看来到底不算阴沟里翻船,自尊心得到了重塑,那口郁气倒是又消减不少了。

欲哭无泪的是简永嘉,他刚才被抬进这处亭阁,虽听龚太医的话晓得山馆的主人究竟是谁,却弄不太清其余的这几位都是何方神圣,这会儿子是真想坐起身子好好打量追着他不依不饶这位“小女子”,看看是不是跟自己仇深似海,要是无怨无仇的,小女子你做何要把我往坟墓里坑?等我简永嘉逃过了这回死劫……好吧仿佛也只能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有报仇血恨的想法,但凡和晏无端有关系的人事,这今后是能避之千里就避之千里。

为了活命,简永嘉彻底把他所知的所有内情全都掏了出来:“晏大夫而今正得官家信重,冯大夫即便是将晏大夫恨之入骨,也不敢再此关头陷害晏大夫,所以冯大夫的计划只限于利用向参知和齐司谏坐实了龚太医的罪行,好把八皇子接种人痘未能功成一事推给龚太医承担罪责,质疑龚太医本为庸医,并不关冯大夫占卜出现谬错,要知道占卜只不过是确定种疫的时日、地点,卜得吉时祈拜痘神娘娘护佑,并不是连哪个医官负责接种都由占卜定夺,既然龚太医根本就是庸医,那么冯大夫可就半点没有错责了。

但冯大夫也明白向参知和齐司谏根本不会掺和道家事务,所以冯大夫要重获官家信任,仍需要冯昭仪在内廷进言,可因为晏大夫前些时日……当着周圣人、罗贵妃诸位面前,竟然公然声称冯昭仪非但没有贵佐之相甚至还招晦气缠身,官家未免遭受不吉者牵连,已经好些日子都不曾召幸冯昭仪了。

就在今日,冯昭仪会主动请见官家,借助九皇子求得官家见幸,且声称已获梦卜,先一步道破梦见南极长生大帝于天钟山显灵,且告之其福寿双幸。等明日天钟山齐小郎不幸夭折的噩耗传开,八皇子因何未能成功接种一案水落石出,岂不就应了冯昭仪的梦谶?这样一来官家就算不会立时发落晏大夫,但也会对冯大夫及冯昭仪改观了,冯大夫只能重新获信于官家,才有挫损晏大夫的基础。

晏大夫倘若仍然不信,大可袖手旁观,只要把小道往齐谏议跟前一交,齐谏议必然不会放过冯大夫,可冯昭仪已经将获得梦卜的话禀知了官家,官家哪能不信小道的证供?晏大夫今日若是保得小道不死,就能轻而易举不废吹灰之力揭穿冯大夫的诡计!”

简永嘉为了活命如此努力,芳期都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了,她这回不由用“求饶”的眼神直接盯着晏迟那张冷脸——阁下是不是该见好就收了呢?凶犯也好路人也好都已经竭尽全力了,阁下也该从“坐壁”之上移步了吧!

这回晏迟总算接收到了芳期的真实心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小女子”是因为他的神情才有此一往无前的“进取心”,阴差阳错地却让简永嘉把肚子里所有的阴谋诡计掏了个底朝空,端的也果然是冯莱兄妹“印堂发黑”,活该背时。

于是晏迟总算是在端起一碗热茶再次润了润喉咙后,慢条斯理地“结案呈辞”了:“冯莱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今日天钟山一带才会突降暴雨,把个身手了得且还胆敢杀人害命的简道官你,竟然埋在了泥石崩流底,且不但那条金环蛇因为突然事故脱困,反将你咬伤,你随身携带的解药也因此丢失,方才造成而今这样的困境。”

简永嘉越发的欲哭无泪了:“晏大夫说得对,小道何曾想会遭遇天灾啊,要真是打算离间晏大夫和冯大夫,也犯不着搭上自家性命?解药是真丢了啊,找不找得回来还是两说呢,众位看小道是为了旁人甘愿舍生取义的人么?小道而今只想争取这一线生机,还哪里胆敢说谎?”

“晏某而今清楚的是,不管你说不说谎,都和晏某无甚干连,龚太医,晏某只保证你与齐小郎今晚寄宿在此处势必安全,不被山崩泥流淹埋,更加不会为蛇虫鼠蚁所伤,至于简道官嘛,要解药能够找得回来,就看龚太医愿不愿饶你一条性命,要徒劳无功,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了。”晏迟竟伸了个懒腰:“我困了,便先向诸位道声失陪,徐娘,安排好客人们勿使仆妪怠慢。”

简永嘉急得直抬胸——他这时大半截身体确然已经麻痹得丧失了知觉——哭丧般的喊:“晏大夫,晏神仙,你就行行好占卜占卜解药遗落何处吧,只要晏神仙救了小道一条狗命,小道称誓做牛做马报这救命之恩!”

芳期差些忍俊不住:简道官是真急了啊,短短一句话变了三回畜牲。

不是她缺乏同情心,着实是看得分明,不管晏迟在这起事故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横竖简道官原本是铁了心的要害齐小郎性命,这种心狠手辣的恶徒又哪里值得同情呢?

“简永嘉,你当晏某也像你等这类欺世盗名的神棍么?以为我也跟你辈一样张口就能救人于劫难?你是真不明白何为天机不可泄露啊?为了你等鼠辈,我又怎么肯冒着折损寿运的风险擅改天机?”晏迟满脸的讥笑,到底是扬长而去。

留下的又岂止是简永嘉一个目瞪口呆的人。

芳期虽仍想留在此间目睹个终场结局,扛不住小娘的劝诫只好离场,倒是徐明溪仍然不放心,自请留在这里看着简永嘉不能轻举妄动。

待明皎和鄂霓两个女孩儿安歇了,苏小娘才跟芳期低声的私语:“今日这件事,怕不是我们眼里看见的如此简单。”

芳期侧卧,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小娘觉得都是晏郎君设计?”

“晏郎君再能耐,也不可能呼风唤雨,但是借着这场暴雨造成山泥崩泄应当是不难的。”

便是这说法,也让芳期倒吸了口凉气:“能造成山崩地裂,天!晏郎君这还是人么?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吧!”

苏小娘:……

半晌才笑着说:“哪有什么山崩地裂啊,趁暴雨,造成泥石崩泄虽也非常人手段了,可要是晏郎君真懂风水堪舆之术,且还具备这么多的人手,造成让龚太医心慌的险情甚至致使那简道官被淹埋,倒也并不难。且简道官虽被淹埋一时,又遭毒蛇所伤,不是到底还能挣扎着爬出半打身子么?说明泥石崩泄事故其实并不多么严重,大有可能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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