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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也听出来了,大妇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容大孙儿纳桃叶为妾的,她才呷了一口鹧鸪斑盏里玉白的茶汤,慢条斯理问道:“就说吧,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自是先安慰着泽儿,说先不急纳妾的事,待我再好生考虑考虑。”王夫人其实根本就没想给覃泽纳妾,她想的是直接给覃泽娶妻:“还是得请姑母出面,说服三弟先将七娘许嫁泽儿,我大可安慰泽儿,要是七娘能先替泽儿生下嫡长子,纵便是他仍坚持要纳桃叶这官奴为妾,又纵便桃叶日后生了庶子,只要不居长,就不妨碍了。泽儿再怎样糊涂,都不会认为可以娶官奴为正妻,这是连律法都不容许的。”
老夫人蹙着眉头,觉得大妇打的真是一番如意算盘,只不过现在王棣、王林兄弟两个名声大不如前,说不定王林也会改变想法了,王七娘当长孙媳妇老夫人自然是乐见的,所以也没有阻止王夫人继续拨如意算盘。
“等阿纨进了门,替大郎生下了嫡长子,只要他们两个夫妻和美,膝下又有了孩儿,便是桃叶不幸‘暴病’了,泽儿还能为了个贱婢舍下正妻娇儿不成?”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站门外覃逊重重一声咳嗽。
正在密谋的姑姪二人一个抬眸,一个转身,两人都像见了鬼的模样。
原来咳嗽的虽是覃逊,但随着覃逊掀开帘子进来的人,居然还有个覃泽。
“大妇你还真会盘算!”覃逊心里着实没好气,甚至连老妻看过来颇带着责备的眼神,他也没忍住瞪视回去了:“夫人别怪我在外头偷听,甚至还让泽儿跟我在一块儿偷听,泽儿刚才便先拦下我,说了和大妇争执的事,泽儿讲和桃叶是自幼的情份,两人相许相知也已经有三、四年了,泽儿原就想着求大妇许可纳桃叶为侍妾,跟我直言,要是大妇不愿成全,他也没有活下去的愿想了,泽儿既这样坚持,大妇却还一心想着谋桃叶性命……大妇你根本是想将泽儿往绝境里逼!”
“翁爹,婚姻之事自来是凭父母之命……”
“你说的是婚姻,泽儿这是要纳妾!我可没听说过纳妾也必得父母之命的道理!”覃逊已经进来,在上首落座,他看了一眼长孙,见长孙虽然病弱却还不至于站都站不稳,就没让长孙落座。
只道:“泽儿,刚才你在我跟前说的话,可敢再跟你母亲说一遍?”
覃泽会意,干脆冲大夫人膝跪下来:“泽之婚姻,听凭高堂作主,不过儿子再次恳请母亲,儿子体弱,病症并未完全康复,若这时娶妻,岂不可能害了人家闺秀?泽愿听亲长劝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泽以子嗣传承为重,可先纳妾生子,便是不幸病夭,有子代泽孝敬尊长,泽也不至惭愧无地。
不过母亲,泽确然钟情于桃叶,若纳妾,唯愿只纳桃叶一人,也望母亲能够成全。
且这事和三妹根本无干,难道在母亲看来,泽不仅病弱,且糊涂不堪,看不出谁对我是真心谁对我是假意?桃叶七岁时,便在儿子身边服侍,这十年间朝夕相处,是儿子先对桃叶钟情,桃叶是被儿子一片真情打动,方才不惧儿子有夭亡之忧,愿以终生相许。
母亲,从此桃叶入口饮食,必先经儿子之口,儿子服食后无恙,方许桃叶入口,所以万一桃叶不幸‘暴亡’,儿子也必定不存侥幸。”
覃泽抬眸,看向他的生母,不避不让。
他从来知道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是三弟,连祖父也对三弟更加看重,最担心他夭亡,最关心他病情的亲长只有母亲,他应该孝顺母亲,但他做不到因为要进孝道,就让这些年精心照顾他的两个婢女,一个被逼迫,委身于并非钟情的人为妾,一个甚至被发卖,成为官役劳苦至死。
自来病弱的他,却不愿做一个懦弱无能的人。
如果母亲做错了,那他就不应愚孝盲从,他想让母亲明白,他虽病弱,但还是能指望的。
长房的仕进只能靠三弟,有他在一日,他就能做好三弟的后盾,支持三弟不存后顾之忧,那么就算他的人生注定短暂,但于国于家,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可王夫人没有办法理解儿子的苦心,她现在觉得非常的失望,因为她废尽心思爱护的儿子,居然为了区区一介官奴贱婢忤逆背叛她,她委屈又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因为没有一个母亲会恨自己的子女。
她仍希望覃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王夫人只能迁怒芳期,她认定是芳期离间了她和儿子原本亲不可间的感情,芳期已经成为王夫人心尖尖上的一个毒瘤,因为恨毒了才念念不忘。
芳期也明白自己会遭到迁怒。
但关于她对覃泽的关切,覃逊这个祖父显然是持肯定态度的,这天还特意和覃攽夫妇两个提起:“长房的孩子,我看除了二娘之外个个还都不差,泽儿吧,我过去对他鲜少关注,也都是因为大妇把泽儿一直当个襁褓小儿,恨不能把他裹得个密不透风,但这回泽儿能为桃叶铤身而出,我倒真对他刮目相看了。他病弱却不懦弱,甚有担当,就算日后不能指望仕进,只要身体能够康复,这个长房嫡孙比覃敬这个嗣子更加让我放心。
治儿虽还看不出来是不是仕进的料,但心性却是不差的,也多得大妇一门心思都在亲生子女身上,根本就没有想过教管庶子,周小娘呢,有些小心思,不过还知道不能把治儿和四娘往邪道歧途上引,论起对孩子的管教,她可比大妇要强多了。
至于三娘,别的就不提了,我看她倒还真是有情有义爱憎分明,没因为嫡母嫡姐对她的苛待便连嫡兄也迁怒,她可是认真关切泽儿的,生怕泽儿被大妇个逼出个好歹来,才不惧大妇对她更加厌恨,连忙赶去安慰泽儿,泽儿若不是因她提醒,怕还想不到来求我,说不定就去求他太婆了。”
苗氏忙道:“只是大夫人越发会迁怒三娘了,恐怕不容三娘能得好姻缘。”
“她也就无非是在外头败坏三娘的名声罢了,但三娘本就不嫁名门大族子弟,由得她折腾吧。”覃逊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排芳期的婚事,只不过想芳期是庶出,若嫁去名门大族,也只能是个庶子,这多少有些可惜了。
而风言风语很快就传了出去。
赶着出伏的第二天,就连刚回临安城的晏迟都听说了芳期的“壮举”。
这日是罗夫人及黄夫人一同登门,说是看望晏迟这位晚辈。
这个借口就真是好笑了。
慢说没有长辈看望晚辈的道理,黄夫人更是晏迟的继母,哪有继母“看望”继子的礼数?奈何的是黄夫人今日是被罗夫人强迫着来,寻晏迟本是要促成一件事,且黄夫人自己也明白晏迟这个继子性情不是普通的狂傲,若是“下令”让晏迟回家,那也就是个“下令”不用指望再有后文了。
要端起继母的架子用孝道协迫吧,毕竟当年晏迟因为狂症被“拘禁”,赵清渠上门要人和沂国公府闹得很不愉快,沂国公甚至说出了“你把人接去就不用指望送回来”的话,虽说赵清渠现今尸骨已寒,但沂国公对三郎从不曾尽过父慈的事瞒不住人,黄夫人又哪里还端得稳继母的架子呢?
恐怕今日要没有罗夫人同行的话,黄夫人都得担心晏迟真干得出把她拒之门外的事。
这两位夫人,事实上还是头回来晏迟位于西湖边的别苑,罗夫人一路上逛进来,忍不住因为那些既不失奢华又透着风雅的陈设布置啧啧称奇,竟像根本就不在意晏迟作为晚辈居然不来亲自迎接的模样,倒是黄夫人心里觉得不自在:“三郎为着他幼年的事,埋怨我也就罢了,可阿姐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他也敢这样慢怠……”
“你就别计较三郎不依常礼了,连九皇子垂危,官家遣景大官去富春请人,三郎都不亲自入宫复命,官家大发雷霆都是冲冯莱兄妹二人,可曾怪怨过三郎半个字?三郎要没点真材实料,官家对他哪能如此恩容?这世间的奇才,多半性情傲慢不依常俗,我们也不能用常俗成规约束他。”
黄夫人无话可讲,只能讪讪地笑。
晏迟面见两位夫人的地方不在金屋苑,他可不想让这二位如此“深入”他的地盘,而是随便找了间花榭,他自己大马金刀般坐在里头,直到两位夫人走上来,才懒洋洋地站直身,似乎就算是见礼了。
罗夫人是真不在意晏迟的桀骜,她笑吟吟地落座,也不寒喧,直说来意:“过几日,是沂国公的生辰,旧岁时就没设宴,今年本想好生操持的,但怎知正遇九皇子夭殁,虽则因为九皇子毕竟方足周岁,若使国民为其夭殁服丧未免更损天和,故而官家没有令禁宴乐,不过只是普通的生辰,沂国公府也不便大宴宾客的了。
所以三郎的阿父想着是只请几家亲朋近交,聚会一日也就是了,他和你阿娘自然都希望三郎能够在那日回家一聚的,但两人,尤其是沂国公颇为惭愧过去对三郎的亏欠,竟都不敢来见你,是我听说了,把他们好一顿说,可不就被你阿娘拉着来做这说客。”
说到底,就是想请晏迟在沂国公生日那天能赏脸回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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