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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却正在品度涂氏的言行神态。

怎么看怎么不像出身书香门第,在黄琼梅这么个一目了然的窝囊废面前,她也显得太“马首是瞻”了,可涂氏眼里的阴毒和不愤,都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软骨头,这神态……倒是十足像在正室面前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姬妾。

要是涂氏真是书香门第出身,不应该如此惧怕黄琼梅以至于到扭曲本性的地步啊?

但李夫人当然不会对这夫妇两予以更多的关注,她一转眼,才遇上黄五娘那双勇敢的眼睛。

哟!这孩子还算倔强。

“夫人既问,我不敢相瞒,当日我因错认了覃三娘为三表哥的姬妾,才有那番话,但覃三娘立时反唇相讥……”

“这么说,黄五娘你是因为和晏大夫的姬妾争风吃醋,才冒犯了我家三娘?”李夫人根本不容黄五娘继续辩解,冷笑道:“不管黄五娘你因何笃定有资格和晏大夫的姬妾争风吃醋,可你确然将我家三娘一口一声作贱,反唇相讥?莫不然黄五娘还认为我家三娘应当忍纵你的作践不成?且怎么就是我家三娘反唇相讥了?晏大夫不是也说明了么?请你当日往他的别苑,正是为了做陪,还斥责你不应怠慢晏大夫的贵客,我家三娘口直心快,无非实话实说而已。”

李夫人扫了一眼黄琼梅,笑意更冷:“黄少卿,令嫒听不得实话,再辱我家三娘是庶出,还是妓生女,又无才无德,我就想问问黄少卿了,我家三娘是嫡是庶,与你黄少卿何干?且我家三娘的生母虽是艺伎,艺伎亦为良籍,令嫒究竟有何凭证空口指斥我家三娘无才无德?令嫒恶语伤人,且腆颜甘为陪侍,试问黄少卿令嫒才德体现何处?”

“李夫人,我毕竟是太子之妹……”年轻气盛的黄仙芝顿时炸了膛。

李夫人眼睛再次横过来,这回甚至冷笑出声了:“好好好,如此相邸只好请教太子殿下,是否纵容黄五娘轻辱我相邸的闺秀,或者说,这就是太子殿下给予你黄氏一门的特权。”

这下子黄琼梅彻底着了慌。

“李夫人,小女无状,只请李夫人姑且念在小女年幼的因由,宽谅则个。”

“阿爷!”黄仙芝十分地不满。

“住嘴!”这回呵斥她的却是涂氏。

黄仙芝整个人彻底愣怔了。

涂氏深深吸了口气,面向李夫人:“小女之错,夫人要如何才肯谅解。”

“令嫒冒犯的可不是我,但我家三娘大度,自然也不会为难令嫒,但毕竟闹生一场争执,是非总得理断,黄少卿和涂娘子既然都承认了是令嫒有错,那么便请涂娘子择日带着令嫒,亲自向我家三娘赔礼告错吧。”

黄琼梅忙不迭道:“那是自然,贵邸三娘果然是大家闺秀,心胸豁阔,黄某只惭愧教女无方,日后必然会督促小女多多效仿贵邸三娘风范德行。”

李夫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黄仙芝却被气得再度呼天抢地,尚在厅堂呢,就扑涂氏怀里痛哭:“娘,覃三娘一介妓生女,要是女儿向她低了头,日后岂不是会受尽嘲笑?女儿才不去跟覃三娘赔礼告错呢,她祖父虽是宰相,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表哥还是太子呢!”

涂氏心疼女儿,待丈夫亦步亦趋地送走了李夫人后,连忙求情:“芝儿就算莽撞,但那覃三娘有什么开罪不得的,芝儿是嫡,覃三娘是庶,李氏竟用‘冒犯’二字根本就是无理,且覃相再怎么位高权重,不也是臣子?就不信他真敢为这点女儿家的口角,往太子跟前争论,且就算争论,太子毕竟也心向咱们,官人何必如此忍让?”

“什么嫡,什么庶,你简直不可理喻。”黄琼梅虽说对涂氏还未厌弃,但当然不再有如胶似漆的情感了,这时气得一瞪眼:“嫡庶之别只限自家,你拿自家的嫡女跟别家的庶女比?你是不是认为芝儿是嫡女,就比天家庶出的公主都要高一头?覃相公是臣子,我就不是臣子了?覃相公这臣子还能天天在官家跟前露脸,我这臣子连面圣都不容易!”

黄琼梅闭着眼,气得胸膛直起伏:“涂氏你小看覃三娘是妓生女,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个什么出身,覃三娘的生母还是良籍呢,你连个户籍都没有!芝儿不知底细也就罢了,你这时居然也敢目中无人了?

太子会助着咱们?太子怕是连你姓什么都记不清楚,罗贵妃和太子还巴不得能笼络覃相公呢,你有几个胆子得罪相邸?我们能有今天容易么?你啊,为了一口气居然不肯折腰,你也不想想你的脊梁骨有没资格在相邸面前直起来!”

这话彻底把涂氏打回了原形,让她清醒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是只“老鼠”的事实。

可无忧洞里生活惯了的人,却比黄琼梅这个官家子弟更有刚骨,涂氏无法忍受长久地卑躬屈膝,她垂下眼睑,却目光闪烁。

但不管如何,涂氏都得带着黄五娘往相邸陪礼道错,芳期可没闲心再见黄五娘,只让常映去传了句话——我原谅你了。

她是真原谅了,但芳期也知道祖父并不会善罢甘休,覃、黄两家女孩的几句口角争执,照样还是遍传了临安城。

传到王夫人耳中时,她甚至以为是李夫人自作主张替芳期出头,于是乎一状又告去了老夫人的跟前:“不管晏三郎是否因为他家继母的缘故才着意羞辱黄氏女,但覃芳期仗着察颜观色,洞悉晏三郎的心意居然挑衅太子系,简直就是视家门安危不顾,弟妇竟然还为了她登门问罪,逼得涂娘子带着黄五娘前来赔错,覃芳期甚至还敢不依不饶,居然不让涂娘子母女两个进门,所以我竟然一直被瞒在鼓中,直至眼下,满临安城都在责诽我相邸的女儿仗势欺人了,我居然才听闻此事!”

老夫人只是瞥了一眼王夫人:“这回不是小妇自作主张,是相公的意思,我知道若让你替三娘出头你必定不甘,所以才让小妇走这趟。”

王夫人一听这回告状竟然又告了个空,心里的岩浆汩汩的沸腾,开口就抱怨起翁爹来:“翁爹这般纵着覃芳期,无非是想着靠她或能笼络晏三郎,可就算晏三郎当真愿意和相邸联姻,也必是被覃芳期姿容所惑。婆母可是看在眼里的,那孽庶是必不会有益咱们,日后她攀了高枝,定会助着二房打压长房,翁爹也一贯不喜官人迂腐不知变通,更偏心二叔一房,婆母若还一味地听从于翁爹,将来就只能看着二叔一房在咱们跟前耀武扬威了。”

这话倒是说中了老夫人的心病,她其实也根本不愿为了芳期出头,但覃逊一口咬定了交好晏迟才能保证长享尊荣,对于外务老夫人其实是很听丈夫主张的,又虽说她不当覃牧为亲生,更加厌恶小妇李氏及其家族,不过明知丈夫因为好友托孤,自来也不把覃牧当作外人——毕竟覃牧才是丈夫自小亲自教养的,丈夫倾注了心血,又怎会把覃牧看作别家子弟呢?

老夫人偏心长房的心思在覃逊跟前不能成为道理,她也就没法要求丈夫事事只为长房考虑了。

“招晏三郎为孙婿,现今看来不过是相公一厢情愿,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也不必如此顾虑,那晏迟虽说看上去是因为三丫头才折辱黄氏女,实则连相公心里都清楚,并非晏迟对三丫头心生倾慕了,无非是利用三丫头警告黄氏莫存痴心妄想罢了。

你而今应当关注的事,是怎么让徐家人点头和咱们亲上作亲,先让姿儿有个好归宿。”

王夫人还确然是深知老夫人的性情,她虽急躁,可一看老夫人的神色就知道刚才她那番话到底产生了作用,故而也不急于一时了,就着这话题又怂恿老夫人:“这事还需婆母说服兰妹,那就水到渠成了。”

“你这是什么难题都往我身上推,自己倒想袖手旁观了?”老夫人不由心生郁火:“兰娘早就提醒你,不能惯纵姿儿为所欲为,你那时哪怕听得进去一个字,兰娘这时也不至于如此犹豫!珊瑚的事,你出头替姿儿都担认了,就以为兰娘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要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姿儿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兰娘怎不担心你这当母亲的因为一时之怒就敢草菅人命,姿儿受你耳濡目染有没有这样的狠辣心肠?!”

老夫人真是越说越上火:“过去我就让姿儿和皎儿交近,姿儿不情愿,你也拦在前头,生怕姿儿会受委屈,由得明皎竟然反和三丫头好得像亲姐妹似的,兰娘纵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辞,可心知明皎和姿儿无法相处和睦,她又怎能不生顾虑?你扪心自问,要是你娶长媳,明知长媳和姿儿有嫌隙,你会不会迟疑犹豫?

让我说服兰娘,什么说服,你这是让我出头逼迫!你也不想想,就算兰娘不愿违逆我这姑母,可徐尚书和徐砥呢,他们为明溪的父祖,难道也会受我逼迫?!这一件事,你必须得放低姿态,让徐尚书父子,外加兰娘认真相信了你已痛改前非,且姿儿的性情也没有随着你般的狠辣,日后嫁去徐家,能服从亲长管教相夫教子,与明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姿儿样样都不弱于那辛五娘,徐家才会改变主意接纳姿儿为嫡次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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