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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节的前一日,是万仪长公主的宴集。
这回宴集,却是天子逼着长公主召行的——长公主府只不过空置三年,未算残破,稍经整顿即能住人,所以长公主既逢乔迁之喜,又逢归国后第一个冬至节,虽长公主一再推辞,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冷清,反倒不懂应酬,但天子仍然坚持。
天子的想法是,万仪是唯一被大辽赦归的宗亲,是两国和谈的“成绩”,归国后仍如上京时过一般清苦的生活像什么话?必须要像臣民显示她的庆幸和欢喜才能证明和谈的价值。
无奈的长公主只能领旨。
但她仍然不想邀请太多无关的人。
只不过周皇后的本家荣国公府得请吧,德妃的本家桓国公府得请吧,长公主自己还有外家,一度被俘而今也随同赦归,也得请;太子、太子妃、晋王、晋王妃、洛王、洛王妃,这些人都是长公主的晚辈,也得请;辛坦之是迎她回国的人,辛门得请;覃相邸于她有恩,相邸得请。
长公主觉得人数已经不少了,可以显示她的庆幸和喜悦了。
天子仍不满意,让周皇后替长公主请人。
于是徐家、向家、鄂家、沂国公府、齐家等等等等,但凡周皇后还能入眼的,都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这天晏迟没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给长公主面子,因为他得陪着钟离矶这老头入宫面圣。
冬至节,有假三日,天子不行朝会,倒是起了个大早就款待钟离矶师徒。
“无端这小子,居然敢抗旨不遵!”天子瞪视着晏迟。
晏迟一笑,不吭声,天子连“平身”都说出来了,哪像要降罪的样子,他从来不怕老头连累他,他怕的是他连累了老头,羿姓皇族,休想再害一个他在意的人。
“怪我怪我,我连晏小子都想捉回山去呢,又哪里容他泄露我来临安的消息。”钟离矶打着哈哈,就想这样蒙混过去。
还果然被他蒙混过去了。
天子不打算追究晏迟抗旨不遵,只打算把钟离矶留在临安,一听钟离矶连晏迟都想捉回山中修行去,根本不就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未知高人于何处仙山修行?”
钟离矶微笑:说不得,因为此山已属辽境,说了官家你就更不可能放人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世外之山。”
天子也只道是钟离矶不愿告知灵山福洞,他毕竟也不可能舍了江山真跟钟离矶修仙去,所以也不再追问,又苦留钟离矶在临安,甚至就住在皇城之内,如此他也能时常与高人参玄悟道。
“若入世亦能修成金丹之术,草民也不会出世了,出世之人多问入世之事有犯天机,所以还望官家谅解。”说着又瞪晏迟:“你明明知道为师对你寄望甚重,怎知你竟难却世俗之心,你这是白费了天生好根骨。”
天子困惑不解:“高人若懒问世事,当年又为何提醒吾辈,当趁运而为?”
“当年天下大乱,社稷将毁而百姓无依,此非一人一家俗事,而关九州百姓生死,草民虽出世之人,但也不忍见民不聊生,故而方才点拨官家。”
“可是而今九州忧患并未完全解除,朕需要高人点拨。”
“晏小子已经学成出师,他也无心修金丹之术,完全足够协佐地圣之治了。”话虽如此,钟离矶却十分不满地给了晏迟一个白眼:“他昨日还卜察得知,燕赵将生地动之患,会造成死伤逾万,说是个好时机,能助官家坚实国朝根基呢。”
晏迟本是跽坐着,双手松弛置于膝头,听这话后右手中指的指尖轻轻一抽,内心狂怒:好个老头,居然自作主张,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管燕赵地动一事了!”
“燕赵将生地动?”天子先是一惊,而后内心一阵狂喜,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燕赵已经彻底不属大卫管制了,地动若使军民伤亡,发生这样的天灾,岂不预示辽主失德?!
要说来燕赵地域在卫初时并不属于卫国的疆土,但后来太宗帝征还,一度还动意要将国都迁去幽州,只是谏阻者过多,到底作罢,后来燕赵又失,又经征还,再失,经议和燕赵蛮部向大卫称臣,最终却被辽国彻底攻占,直至开封失陷,卫廷立于临安,彻底失去的又仅只燕赵域界?
一见羿承钧似乎在兴灾乐祸,晏迟又乐意往他的兴头上泼冷水了:“官家,如今辽、卫两国议和不久,燕赵即生地动,恐怕辽廷的主战派会以和谈有违天命的说法,游说辽主反悔和约。”
天子果然就觉得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一次地动哪能让辽国彻底崩溃,天灾究竟预兆着什么,有时还真靠臣子们的嘴。
“那么无端的建议是?”
“提醒辽廷,早作防患。”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让辽主赢得了人心?”
晏迟冷哂:羿承钧到底还不曾愚蠢到认为辽国得以休养生息后,还愿意言而有信遵守和约的地步,看来他也不希望辽国风调雨顺,辽主德高望重啊。
“燕赵之域,多为辽廷驱使奴隶耕地饲马,尤其如今淮水以北已非卫域,燕赵更不需要屯重兵镇防,所以地动,伤亡的多为卫国遗民而非辽人,倘若官家先行知会辽廷,避免伤亡,救的是我朝遗民而非辽人,遗民明知是官家提醒辽廷,他们才能幸免于难,又怎会真正心向辽廷呢?”
“那么这回又应当遣何人使辽呢?”天子问。
晏迟随口就还了覃逊一个人情:“辽主虽权上京,然辽太子而今却镇开封,辽太子对覃宰执可谓钦服,若让覃相使开封,必能说服辽太子赶在地动前先让遗民避难,免受崩塌砸埋殃劫。”
“无端真能卜得地动发生之日?”
“卜得,上元节后,正月十九,误差不出三日。”
覃相国还不知道他又将担任天使这一光荣使命了,今日他休假,起个大早,代替老妻主持晨省,也在检阅即将赴长公主宴会的家眷们。
为什么代替老夫人?
因为昨晚老夫人跟覃相国夫妻二人小酌时,兴致高涨竟喝多了,今天实在打不起精神赴请,覃逊干脆让老夫人多睡一阵,别为了让晚辈们能够问省,搞得自己还没睡够就要早起。
芳期有点怀疑祖父是故意的。
但她不多关注祖父、祖母间的小把戏,她关注的是覃芳姿。
因为王夫人昨日“动用”腊月,打听她今日穿什么衣裙——虽说长公主的宴集不比得宫宴,但也有别于普通宴集,芳期当然会穿新衣,她也不奇怪覃芳姿会有一套和她相似度极高的衣裙,因为相邸所有女孩儿的新衣制作,都是由王夫人经管,而长公主府冬至节的宴集,是在半月前就发了帖子,足够时间让王夫人作准备。
但芳期看见的是,不仅仅覃芳姿,连高蓓声今日也是穿着嫣绾丝袄杨妃裙,外搭一袭月白底色,绣着浅粉深红交相衬映折枝梅的大袖禙,也都围了玉兔出锋领,梳了在室少女出席正式场合最常见的双螺髻,虽说发饰裙佩不可能极尽相同,但为了搭配衣裙择选的款式也都大同小异。
覃逊大抵也知道老夫人的作派,别管她是否亲自“率队”出席别家宴请,但凡家中子孙、闺秀得去别家作客的,都需要晨省时检阅穿出去的服装,担保不会让相邸失了颜面,倒了气派。
今日覃逊一检阅。
他微蹙着眉头:“晃眼看过去,这回倒真像是三姐妹了。”
这话里明显有些讥讽的意味,王夫人不至于听不出来,她今日倒是一扫颓丧癫狂,看上去很像个正常人的,这时甚至带着几分贤良淑德的笑容:“三娘那日挑绸色挑花样,我就觉着她果然是一贯在衣装打扮上费许多心思,一时动了心,就比着三娘挑的色样,给二娘、六娘一人做了一套,又料到她今日会穿这身新衣出席长公主府的冬至宴,想着她们姐妹三个,岁数个头相差无几,穿一样的衣裙只在佩饰上略微显出差别来,既显华美又不会让人觉得争奇斗艳,很适合今日的宴集场合。”
王夫人这样一说,芳期便是想要换一身衣裳也不能够了。
但芳期根本就没想过换衣裳,她今日已经下定决心要揪出那个投毒的人,以证实她推断不假。
当然彻底挫败王夫人的诡计,促成徐二哥和辛五娘的良缘也很重要。
覃逊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看跟在芳期身后的常映:“这是三娘今日要带去长公主府的婢女?”
王夫人蹙眉看了常映一眼:“怎么三娘也要带婢女?”
大家闺秀除了入宫不能带随侍,去参加宴集都会带一个仆妇一个婢女,但因为今天是去长公主府,架势排场又得递减,就只带一个婢女了,不过在王夫人看来这是嫡女的排场,庶女就该乖乖坐在她的身旁,自己都像个婢侍般哪还需得着其余的婢侍。
覃逊根本就不想搭理王夫人。
“是,儿今日带常映去赴宴。”芳期道。
王夫人也就不在意了。
实则她也料到翁爹会给“孽障”撑腰,但这并难不倒她,这时转头把常映扫视了番,挑起一边眉头:“几个闺秀衣着都差不离,带的奴婢总不能穿个五花十色的,三娘既要带这婢女,就让她换上相邸里统一给婢女做的冬装吧。”
芳期也不动声色地应了。
她故意等到今日才决定带常映出席,让腊月预先“打问不出”,就是为了确定一点,这时也得到确定了,王夫人确然十分执着她和覃芳姿今日的“相似”程度,可这到底有什么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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