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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春色已似水中点开的丹脂,滟滟的漫蕴开来,湖堤柳翠,隔岸桃红,游春的人是早摁捺不住兴头了,各样的雅宴聚会也热热闹闹的召行,但徐姨母的这一场宴,并不是为了赏春,各人心里都清楚。

只是在特意赁下的游苑里,蜜饯春茶都仍备好,美味佳肴自也不能减省,徐姨母起初不说目的,老夫人也只当是来赏春的。

她不还忘提警,当长公主的面,慈目善目的拉着徐姨母的一只手:“兰娘那时还在闺中,就是我最疼爱的一个侄女,要说来就连你父亲,还都是我督促着开始启蒙描帖的呢,我还记得你那时刚出生,我兴冲冲地归宁替你洗三,这么小的个小人,我抱在怀里就是舍不得撒手,要不是你阿娘不舍,我非得把你抱回去亲自养大。

这些年了,从开封到临安,你隔三岔五的也不忘来看望我这姑母,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往前但凡跟人提起你,我对你都是赞不绝口的,你一直也很好,不枉我的疼爱。”

所以要继续孝顺下去,不能逆了姑母之意行事。

姜夫人以为徐姨母夹在姑母和覃三娘间,也的确左右为难,但她可不在意老夫人,不管是辛家还是姜家,过去和王氏一族无非普通交情,并无谁亏欠谁,谁必须“孝敬”谁的说法,她今日就是为了跟芳期撑腰来的,可不理会老夫人是什么心情。

这个时候茶也品了,宴也行了,春也赏了,姜夫人便起身,终于挑开了这场宴会的主题。

她先是向长公主一礼。

“旧岁冬至宴,覃王氏母女唆使婢女行凶,欲杀害小女,当日长公主对此案已有定论,妾身也答应过长公主守口如瓶、不再追究。可而今,妾身听闻王老夫人及覃王氏婆媳二人,明知周五郎身染恶疾仍然逼迫要将小女的救命恩人覃三娘许嫁恶疾子,为尊不慈欲害子孙于殃祸,妾身铭记覃三娘的恩情,做不到袖手旁观。

今日当长公主面前,妾身说下这话,倘若王老夫人及覃王氏仍然不肯悔改,妾身便要将当日覃王氏母女二人的恶行公开,追究覃王氏这毒妇,覃二娘这凶徒,杀人未遂之罪!将王门之女,如何的卑鄙毒辣公之于众,相信御史言官不会纵容这般大违礼法德教的不慈不仁恶行,纵便是覃相公对王老夫人情深意挚,不肯出妇以正礼法,那么也当挂冠致仕,因为执家尚且不能是非分明,执政又岂能公允善恶?”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自问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辱,一挑眉,眼暴突:“姜氏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干预我相邸的家事?!”

“王老夫人是真糊涂了啊,覃王氏母女,令媳令孙女意欲杀害小女是你相邸的家事?今日是徐家夫人设宴,还给王老夫人你留了体面,下回便是我来设宴了,届时必然广邀临安城的官眷贵人,将你祖孙三代的恶行张布,让大家好生评评理,我应不应该干预你所谓的家事。”姜夫人也凛然道:“王老夫人好生思量吧,王氏一族积代的声名德望,老夫人敢不敢由你老人家和覃王氏姑姪两个妇人,彻底败毁。”

“兰娘,这也是你的意思?”老夫人看向徐姨母,怒火倒是消了几分,取而代之是失望痛心的情绪。

“姑母,还请姑母冷静三思,兰娘只想让姑母清醒,声名德望靠的不是祖辈积累,而是靠的时今之人不忘坚守仁义礼信,兰娘做不到,只因出身王氏,就罔顾是非黑白,甚至助纣为虐。”

她也很失望,她也很痛心,想不明白姑母明知覃王氏和覃二娘两个的心肠,却还要帮着那对母女欺瞒她,竟无视覃王氏母女的恶行,想要毁了明溪的终生!这真的是曾经疼爱她如亲出,疼爱明溪如亲外孙的姑母?这真的是在她小时候,谆谆教导她谨记家门荣光,行止勿忘德礼的尊长?

也真难怪,表姑当初险有牢狱这灾,都不肯请求姑母施以援手,姑母与表姑明明是表姐妹,却比陌生人更加疏离,她从前以为是长辈之间的旧嫌隙,现今看来……表姑分明就是不齿姑母的品行。

长公主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双方因何而生争执,她长长叹了声气:“老夫人,万仪无用,为了报答王夫人的恩情,已经竭尽力了,但万仪同样亏欠着苏小娘的救命之恩,也不能赞成老夫人及王夫人要将三娘置于死地的行为,还求老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规劝王夫人,放开成见,就当替子女积福吧。”

老夫人回家后大病一场。

但到底是没再坚持要把芳期嫁去荣国公府了。

这门婚事彻底作罢。

王夫人也很想大病一场,但她不能,因为她已经摧着彭家定下了二娘的亲迎礼,二娘却因知晓芳期不用嫁给周宽这将死之人后,哭着闹着不肯出阁,王夫人只好打起精神规劝,到底是,二娘出阁这天仍然恶煞着脸,不像出嫁倒像要去杀人似的。

芳期不用赶着出阁了,她却仍然住在富春,没赶回来参加覃芳姿的婚礼,这是覃翁翁的意思,说老夫人气还没消,看见芳期病就好不了,让芳期安心在田庄多住一段,顺便报答晏大夫的仗义相助之恩。

芳期已经把系统发给她的菜花给种了出来。

晏迟已经相当淡定覃三娘出品,有连见多识广如他都从未见闻的食材了,不用问,一问横竖都是巴林冯番僧所予,晏迟挟了一箸切成小朵的“白花”,上头还浇着鹿茸酱,浓郁的口感兼清甜的回香,使得味蕾也如这春柳芳草一般的生机勃勃,一朵菜花都咽进腹里,唇齿间竟然仍弥漫着一股鲜郁。

“这是鸡汤煨出来的?”晏迟问。

“不是煨,是浸,我试过很多方法,这种食材并不适应煨煮过长,否则梗部就完失了嚼劲,但若只是在鸡汤里淖烫,又有没食材本身的涩味,盖过了鲜香。”芳期没说,其实这种菜花还有种更简单的烹饪方法,做出来她反正是觉得好吃的,但应当满足不了晏迟那条挑剔的舌头。

所以才苦心钻研出了,这道先用热鸡汤浸透,再用加了鲍汁的鹿茸酱浇,加蒸锅里稍经热蒸,立即端上桌让品尝的菜肴。

看神色,晏大夫是相当满意的。

晏迟的确满意,于是也就由得芳期跟她同桌共食了,且还边吃边聊:“你这回知道你们起初那计划,为什么轻易就被荣国公府挫毁了吧?”

问得突然,芳期有点呆滞。

“找的人不对,柳香儿身份太低,你们还心慈手软规避弄出人命来,这能引起多大的舆论?且你们找的什么人啊?明知柳香儿的爹娘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居然都没想到荣国夫人会收买她爹娘。”晏迟对芳期的计划一脸的嫌弃:“找严家替柳香儿出头,也亏你们想得出来,严家那老头子的精明,不下你家翁翁,都是老狐狸了,他们哪里会替柳香儿这么个平民百姓争取公道。”

芳期赶紧承认自己的计策拙劣。

“可当时我们费了不少力打听,也只打听出个柳香儿疑似被周宽过染恶疾,想都不敢想周竟敢把跟周宽有染的女子,送给江夏侯……”

“你当周真有这么大胆?这无非那歌姬为了自保胡诌的说辞罢了,她跟周宽是私下有染,听闻周要把她转赠他人,就晓得这事必须隐瞒,你们是难以打听周宽和哪些人有私情,但你们难道想不到,柳香儿既闹出风波来,跟周宽有染且已经显生症状的人怎能不疑心?你们继续问那些擅长治疗隐疾脏病的郎中大夫打听过么?你们要是想到了这条路,就不会认定唯有请托我出手才能把你救出火坑了。”

芳期心服口服:“我们的确不如晏三郎机谋。”

“不过这也并非机谋就能成事。”晏迟继续鄙夷芳期:“你当江夏侯真不怕跟后族翻脸,明火执仗的反目为仇啊?他是天子的潜邸功臣,并不用对荣国公俯首贴耳,可也没得平白无故跟后族树敌的道理,我是给他留了个马脚,让他察觉是我故意引他动疑,捉奸捉出个花柳病。”

芳期觉得自己保持沉默就好。

“他得谢我啊,江夏侯清楚得很,他过去虽跟着晋王一同服丹,但晋王倒腾出的丹药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吃多了还会肺火热流鼻血,长满口的疮。是我指点了晋王一番,晋王炼出的丹药多少有点强身健体的作用了,他跟着吃了一段,大受裨益,所以侥幸没有过染病气。

江夏侯想通了我要保你,才心照不宣把事情闹得这般大,他既是还我一个人情,且心知有我镇着,他完不用担心后族的反扑。”

芳期太领晏迟的人情了:“这回真是多亏晏郎出手相助,才使我如此轻易就彻底摆脱了这门破姻缘。”

“你给我记住了。”晏迟端着酒杯,冷冷瞥了眼芳期:“经过这回,怕是不少人都知道你有我晏迟在后撑腰,把你的腰杆子给我直起来,别靠着我这么一堵大靠山,还能被人给欺负上脸。”

芳期连忙把脊梁挺得笔直:“放心吧晏郎,我丢谁的脸都不能丢靠山的脸啊,而且我的这座靠山还如此英明神武,今后我保证横行无忌,但有敢招惹我的人,我都给他大耳刮子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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