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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仍然不愿把芳期拉下这趟浑水。

“婶娘,我知道婶娘爱护我,才不肯将打算和某些隐密告诉我知情,可我确然觉得婶娘的计划多半不会成功,翁翁确然在意太婆的想法,婶娘知道的事,翁翁、太婆应当也知情,但隐而不发,就是根本不想追究。”芳期继续说服。

李夫人这回却有相当大的自信:“那件事只要张扬开来,慢说老夫人,便连翁爹都再保不住王氏,所以只要用那件事逼迫老夫人,老夫人只要不想王氏满门因王淑汀一人遗臭万年,只能妥协,将那毒妇出妇。”

“大夫人回去王家,仍然可以为所欲为,不瞒婶娘,我觉得只是让大夫人出妇并不能杜绝后患,她仍可能牵连咱们,但我拿不准应当如何计划才能真正杜绝祸殃,所以恳请婶娘不必再瞒我。”

芳期事实上从李夫人半遮半掩的言辞中已经感觉到王氏犯下的罪行,必定是为天下人不容的极恶穷奸,且罪行不能摆上台面,否则相邸满门皆会受到牵连,倒霉的不仅仅是王家,所以李夫人才有把握逼迫老夫人妥协,但因为自家也牵涉其中,李夫人的目的只限于让王氏被休,以为王氏人不在相邸,就再也无法危害家人。

李夫人还确然是这样想的,但她从芳期坚决的态度中,品度出来隐隐的危险。

“期儿可是听晏国师说的,不除王氏不能免却祸殃?”

芳期就是想造成李夫人这么想,眼都不眨就扯谎道:“晏郎君确然有这提醒。”

她见李夫人仍是沉吟,干脆破釜沉舟:“晏郎君称,事涉万仪长公主,大夫人恐怕会对长公主不利!”

“她怎么敢?!”李夫人震惊,不过惊呼出这话来她自己却怔住了,又过了数十息才终于下定决心:“我带期儿先去见一个人。”

这天下昼,李夫人带芳期往一处民宅去。

半途中李夫人还特意换了辆赁来的牛车,显得极其的神秘。

民宅位于小民居住的一条市集尽头,其实并不显得十分僻静,开门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仆妇,芳期不认识,应当是李家“支援”的下人,民居才浅浅两进,院子里未植花草只有天生苔痕染绿白石阶,满面病容消瘦憔悴的女子被一个小丫鬟从屋子里扶出来,入伏的天气,她还披着一件风氅,腰身盈盈堪若一握之间,几步路而已就虚喘,落座后还咳嗽了两声。

纵便如此,也能看出女子眉眼清秀昳丽,她垂着眼帘,浓长的睫毛像倒生的花蕊,她应是未施脂粉,眼睑里天生乌细的眼线,勾勒得一双好美目。

女子自称姓伍,行二,已是三十六岁。

芳期单靠眼睛看,还以为女子仅仅二十三、四的模样。

“家父是先帝朝的进士,开封城破时为吏部官员,当年我刚及笄,父母已经替我定了亲事,无奈未曾出阁,便因国难,与家人一同被俘往上京。”伍娘子说起旧事,又是一阵咳喘,咳喘方歇,眼里浮起泪光,可见往事锥心,不曾当开封陷落前嫁人成了她此生的憾痛。

“我们一家,到了上京被迫劳役,但家父、家母在途中因为染病,着实不堪劳苦,眼见着高堂病重,尚且被逼着干苦工,我心中不忍,所以当突有一个卫国的妇人,称只要我恳求她家主母,她家主母便能替我家求情,不但能免了家父家母劳役,甚至还能让家父家母得到诊治时,我欣喜若狂,并没怀疑那仆妇的话,就跟她去了上京一处宅子,见她家主母。”

伍娘子说到这里,微抬她秀美的乌睫,一双眼睛里似乎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但芳期却见她拳头紧握:“我看见一个身着绫罗的妇人,冷冷看着辽人虐杀卫国女子,她们都才是十几岁,赤裸着身体被绑缚着,被辽人奸/辱后,残忍的杀害。我才知道我已处地狱,但已经无处可逃,妇人看着我,她说,如果不想落得跟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就努力博得辽国重臣萧禅任的青眼,那样才能暂时苟活。

暂时苟活,毒妇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那些被她匡骗,送给萧禅任的女子,只要被留下,不准进食,三餐只许饮清水,待饿得奄奄一息,取这些女子的鲜血,给萧禅任炼长生仙丹,直至女子血枯而亡。

我能留下一条性命,是因姿容被萧禅任的儿子看中,故而才逃脱了被萧禅任取处子之血的厄运,也没有,因为被淘汰,遣还拐骗我入地狱的毒妇,供她欣赏被辽人恶徒奸/辱后虐杀。那时我不知道毒妇是谁,后来我知道了,她是当时颇得辽王信用的降臣枢密使覃逊的长媳。”

芳期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在五脏六腑乱蹿。

李夫人安抚了几句伍娘子,就先让她回房间继续养病了,大热天的竟然也让捧上热茶水来驱除身上的冷意,一边跟芳期说起王氏曾经的恶行:“萧禅任是辽国的大国舅,他修长生,采信的却是邪术,王氏攀交上萧夫人,得知萧禅任不断有处子鲜血的需求,可辽主不允许萧禅任公然修邪术,王氏竟然主动请命替萧禅让物色卫国女子。

萧禅任需要的还不仅仅是处子而已,总之怎么才能符合他的要求我是知之不详的,但凡被萧禅任淘汰的女子,王氏也不会放归,这些女子都是她拐骗来的,她提供给那些野蛮无道的辽徒将那些女子辱杀。

这件事情,慢说我跟你二叔,起初连翁爹都不知情,后来才察觉了端倪,翁爹勃然大怒,厉斥王氏,王氏状如癫狂,她说大娘死得太惨了,她要多送些人去服侍陪伴大娘,老夫人就为王氏分辩,说王氏是因大娘惨死哀毁太过,逼着翁爹答应谅解王氏的恶行。

从那之后,翁爹关禁王氏,一步不许她外出,这件事除了老夫人,以及我与你二叔,连大伯都被瞒在鼓里。”

王氏在上京被关禁了两年有余,她没办法再拐骗卫国女子交给辽人祸害,仿佛“心病”也渐渐缓和了,且归卫之前,她又有了身孕,她似乎已经忘丧女之痛,不但覃逊,连李夫人也觉得王氏不至于再行为丧心病狂的事体。

可是经她之手,丧命的无辜女子,已经不下三十人。

只有伍娘子幸免于难,可伍娘子很快失宠,被辽人折磨得气息奄奄,她的父母到底难受病痛折磨,相继病故,覃逊为了弥补长媳造下的罪孽,替伍娘子求情,才让她留在萧夫人身边服侍,至少活了下来。

覃逊还让伍娘子的兄长免于劳役,归卫时原本也想带伍郎君一同,但伍郎君不舍只让胞妹独自留在辽国,自愿在上京照应,又直到卫、辽修好,萧夫人答应放归伍娘子,伍郎君才带着妹妹回到临安。

兄妹两对相邸的感情十分复杂。

既痛恨王氏的狠毒,但也不得不顾念覃相公曾经的照应,所以他们并没有主动跟相邸联络,机缘巧合,被李夫人撞见了伍郎君,才知道兄妹二人已经归卫的事,李夫人却没有跟别人提起。

又直到险些被王氏收买的匪徒劫杀,李夫人才下定决心打算说服伍家兄妹二人,逼迫老夫人不得不答应惩罚王氏。

这些旧情让芳期毛骨悚然。

她决定再次用腊月试探。

却说覃芳姿出嫁,带去彭家的婢女是王氏在外头另给她雇请的仆婢,却将琥珀留在了相邸,而今琥珀是在明宇轩服侍,她因经常被心浮气躁的王氏打骂,心态也大有改变,什么都不望,只望着两年后雇约到期另寻出路,其实已经很久不曾主动联络腊月了。

但受不住王氏逼令她联络,只好硬着头皮听令行事。

“三娘近期也没常往外跑,还是往桐庐去前好像是走了一趟无情苑,回来后,苏小娘请离,三娘与苏小娘联络也都是差遣三月或者八月跑腿,常映是寸步不离三娘身边的,所以大夫人的嘱令,恕我是真没办法达成。”腊月先说。

琥珀叹息一声:“可不是呢,我们只是普通人,慢说不可能刺杀三娘得手,便是有这机会,我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我看大夫人,神智确然有些不清楚了,真难怪连老夫人最近,也限制大夫人不许她再出门。”

“毕竟我是在秋凉馆,琥珀姐姐的处境比我更艰难。”腊月十分同情琥珀:“我只听说一件应当不大妨碍的事体,或许姐姐可以暂时应付过去。”

“多谢你体谅。”琥珀很感激。

“是三娘跟三月她们议论,直为长公主庆幸呢,说长公主虽说回国眼看不到一年又要和亲西夏,那西夏王子三娘却是见过一回的,看上去一表人才彬彬有礼不说,骑射身手也很是了得,就说二夫人与三娘在桐庐这遭遇险,也多亏了西夏王子出手援救。更更难得的是,西夏王子对长公主一往情深,为了长公主原本下定决心终生不娶,这回有幸能迎长公主为王妃,日后必定能白发偕老琴瑟合谐,长公主待大夫人亲善,大夫人听闻长公主得了好姻缘,说不定心情也能转好了。”

“转不转好的我拿不准,但要是我一点收获都没有就这么回明宇轩去,是肯定逃不过一场责罚的。”琥珀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无比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能入大夫人的青眼了呢?若入了青眼,调去服侍大郎还好,偏偏是服侍二娘……

总归就是命苦,背时,渡日如年。

琥珀愁眉苦脸地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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