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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期自觉往净房去,把自己每根头发丝都清洗洁净,她浸在香汤里,手扶浴桶边,闭着眼享受八月、腊月用蒸热的棉巾替她把头发绞干,脚还不老实,隔一会就踢一踢香汤,搅得热水荡起涟漪往肩膀上淹扑,一边说腊月:“虽说你从前跟相邸签的雇约未够期,但而今既跟了我来国师府,你的雇期便由我决断了,你要不愿再为雇工,立时便能解约,今后生计不用发愁,我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做小买卖。”

“奴婢脑子笨,哪里做得来买卖,实盼着还能长长久久服侍夫人呢,奴婢的爹娘也说,多少人想受雇于国师府尚且没那幸运,叮嘱奴婢千万得珍惜这幸运,奴婢愿意与夫人再签长约,就怕夫人嫌弃奴婢蠢笨不堪用。”

“这是你谦虚了。”芳期想想,又道:“你得空,便向邬娘子学着记账吧,你爹娘若愿意,韶永行也可以雇请他们帮工,我别的许不了你,让你们一家衣食无忧还能做到。”

国师府的内情,不宜为外人察知,所以芳期根本没打算多此一举在外头另雇仆从,内外人事肯定是靠付英、徐娘安排,就连三月、八月的爹娘兄嫂,芳期都安顿在陪嫁的田庄,腊月她是能够信任的,所以腊月愿意留在国师府里,芳期其实相当乐见。

她沐浴完毕,打着呵欠就想进自己的小“空间”抱着被子梦周公了,怎知却见晏迟居然还在外室摆布他的那套宝贝茶具,芳期情知不妙,内心有种又得熬夜的焦灼感,可想着今日听闻晏竑那些话,同情心又蠢蠢欲动了。

“你跟九月学着点茶,等一阵我来品验。”晏迟认定九月足够在点茶一门技艺上担当芳期的师父,他思来想去决定用学习点茶一事,拖延芳期安置的时间,至少等他沐浴更衣后,这个丫头还不至于已经酣然入梦。

半个时辰后,晏迟面无表情看着那盏疑似毒药的茶汤。

“你究竟怎么做到把龙团香乳点成绿油油这一碗?”

芳期遮着脸:“我也解释不清楚……”

“会对弈么?”晏迟不想再品那盏茶汤了,不需品也知道必定难喝。

“不会围棋,象碁还是会下的。”

“进来吧。”

晏迟推开通往内室的门,檐梁上垂下的一双铜绿色纱制宫灯便出现在芳期眼前,她才发觉今日一天的时间,晏迟已经把内室改了布置,宫灯四角垂着大红流苏,给这间新房还保留了第一眼的喜庆,宫灯下的一面画屏,是牙色纱底,画着楼阁,湖石,写一句“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

往里再走两步,才见画屏上还有一轮圆月,及兰花,奇的是月影澹澹,花草晃晃,竟不像画笔描绘而是实景一般,芳期看了好一阵才发觉玄机。

原来那花那月,当真不是画在绢屏上,而是画在一高一矮悬挂的宫灯背面,灯光将画影投映在绢屏上才会形成这番“实景”。

脚底是雪白的软毡,踩在上头暖而无声,绕过画屏即见一张大床,朱红牡丹帐替换成烟青杜若帐,百子千孙被也被一张雪白的褥子跟松柏绿面绣杜若的锦被替代,这张大床四面不靠窗壁,置于内室正中,北里置一大面联通东西二壁的高隔架,饰玉雕、瓶插、奇砚、香炉……

高隔架居中,造成如月洞门的形式,把内寝又造出一个小空间。

北壁是排琉璃窗。

推开即见合欢树,凌宵墙,这里既能饮茶小酌,又可看书对弈,便是这夜窗外一片凄风苦雨,因有火墙地热,即便推开琉璃窗竟也不会觉得寒凉,反而有种外头寒蝉凄切,室内温暖如春的踏实满足感。

“你执红子,先手起着。”晏迟拿起黑子便摆在自己一方的棋盘上。

他瞄一眼芳期那边,发觉棋子横竖是没有摆错的,看来的确会下,不是说大话。

晏迟捧盏,喝一口茶,这当然是九月重新泡来的了,不是芳期点出那盏“毒药”,他见芳期起手就是“炮起中宫”,挑一挑眉,心说丫头竟起中炮局,很雄进的风格啊。

十多步后……

芳期的双炮就相继被毁了。

然后为了护马,又把车送给了晏迟的冷巷炮。

很有自知之明的弃子认输了。

“你这叫会下?”都还没真正开动脑筋的晏国师惊奇了。

“会下啊,不是也走了十多步么,没犯规吧?”

晏迟:……

“是谁教的你下棋?”

“徐二哥。”

“你过去跟谁对弈过?”

“人就多了,但除了徐二哥没人愿意跟我下第二盘。”

“那你居然还不知道你棋下得臭?”

“知道啊,我像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么?但晏郎可没问我棋艺如何,只问我会不会下。”

芳期见晏迟瞪着她,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难免有点心虚:“徐二哥过去借过我不少棋谱看,但我看两眼就犯困……学来学去都没一点长进,要不是实在闲得发慌,我自己都不肯跟人下棋的……”

“你可知道苏娘子当年最出色的技艺是什么?”

“不会是下棋吧?”

“先帝朝鼎鼎有名的棋待诏楚南,乃苏娘子手下败将,他大感羞赧挂冠请辞,甘拜苏娘子为师,被拒,楚南遍访棋师学艺,可惜从来不曾胜过苏娘子哪怕一局,楚南不惑之年病故前,还写遗记留世,称他一生痴绝于棋弈,而终生遗憾便是,败于苏娘子碁子之下。”

芳期长叹一声:“是我给阿娘抹黑了。”

“知道就好,所以应当知耻而后勇。”晏迟把棋子重新归位:“我教你。”

芳期一点都不想学。

曾经她让徐二哥教她象碁,好像也是在这么个秋雨迷漫的天气,古楼园的无边楼上,那个下昼他们正好被“困”,他们之间原本有很多的话题,完能够渡过那个下昼,可因为她已经暗中动了小心思,不再“胆敢”跟徐二哥喋喋不休,她刚好看见象碁,就说想学。

徐二哥误以为她对象碁有兴趣。

所以阿皎知道了,李大表哥知道了,二堂哥、三弟也知道了,他们都以为她既学不好象碁但又兴致盎然。

“就从中炮局学起吧,要点我只说一遍,你用心听记,要是不能复述……”严厉的晏先生瞄了一眼芳期的手:“别逼我动用戒尺。”

芳期:……

这个晚上硬生生地把晏迟给先教出了困意。

芳期也没能睡安稳,一晚上做梦都在下象碁,让她痛苦的是巡河炮还总会被对方摧毁,转头就又被吃了车马,盘盘都弄得个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晏迟就说她没用心学,非要打她的手掌心,她想跑吧脚还软绵绵的用不上力,被晏迟抓着一直下象碁。

早上睁开眼,脑子里还觉得累慌慌,芳期拉扯被子蒙着头,暂时不想起床。

晏迟果然不见了人影。

芳期没睡到日上三竿,不是她逼着自己早起,是这天根本没有太阳,雨是没再接着下了,风却并没变得小些,丹枫园里冷嗖嗖潮呼呼,披着件风氅芳期竟都觉得依然有点冷,她当然不是为了闲逛才来这里,而是想穿过丹枫园去渺一间。

赵瑗俨然没想到芳期又来“造访”。

她这里也只有茶水招待。

但芳期自己带了一攒盒的煎蜜,摆开来,她也不劝赵瑗吃,更不计较赵瑗冷清清的态度,自说自话自己吃着煎蜜喝着沉香熟水:“我昨日去沂国公府,黄夫人跟刘夫人两个摆明是想试探我同娘子相处得如何,娘子猜我怎么应对她们?”

赵瑗不猜,水杏眼看着桌案,她只穿一件家居的半旧夹袄,这其实让她看上去很有亲和力,尤其当芳期还不是个薄脸皮,赵瑗不搭腔,也一点都不妨碍她把昨天跟刘氏的言谈复述一遍。

赵瑗到底是看着芳期:“夫人真跟世子夫人说这么直接的话?”

“可不就这么讲的,太直接了么?”

“倒也不需跟那边的人婉转。”

听赵瑗终于是搭腔了,芳期就越有了兴致,用银签子叉了一小块花生松仁糕递给赵瑗,赵瑗犹豫着接了,见芳期美美的一笑,她倒觉得几分赧然了,把糕点先一尝,自己又叉了一小块。

“我估摸着黄夫人不会这么容易罢休,应当还会琢磨着离间我跟娘子间的关系,我横竖有个泼辣的名声在外,所以这恶人一直当下去也无妨碍,娘子还跟从前一样,不想见的人,不用为难自己去见。”

“那边的人,我其实也想多见几回。”赵瑗把银签子又放回了碟子里。

她有点难于解释,但芳期却不用她作更多解释了:“娘子既想见那边的人,等我过去,又或是她们来这边,不如都请上娘子如何?”

“那就劳烦夫人了。”

“这怎么能叫劳烦呢,有娘子跟我并肩作战,我可是求之不得。”

芳期明显感觉到了赵瑗对“那边”的敌意,她这般冷清的性情,居然都不只限楚河汉界而乐意主动找碴,说明赵瑗至少知道晏永怀着把晏迟置之死地的恶意,她只可能是替晏迟打抱不平、同仇敌忾。

芳期一点都不迟疑把她同赵瑗的友谊,一点点建立在“那边”人的痛苦上。

可系统却安静得像只吃饱了睡懒觉的狸猫,没有主线任务发生丝毫变动的提示,这又说明赵瑗虽然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教养对她更加礼貌了些,但还没有达到心生好感的程度,芳期决定趁热打铁,她当真给阿皎、阿霓、阿辛下了帖子,为顺理成章把赵瑗也请来参加清欢里的聚会,芳期故意让腊月送了张邀帖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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