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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是用太师府的名义给薛母下的帖子,但她却并不愿在太师府请客。

她笃定要是芳期听到了风声,必然又会下绊子,借湘王之势设障碍,为免这桩姻联横生枝节,王老夫人此番倒是考虑周道了,她跟覃逊说要和侄儿侄媳妇出外散散心,王樟和马氏孝顺,特地在西湖畔赁了一处游苑,请她去小住数日。

按道理覃逊做为姑丈,也理该享受这份“孝心”,不过王老夫人还有一番说辞:“四弟能得实授多亏了高家大兄,所以樟儿和侄妇自然是会请表嫂一齐去游苑消暑的,官人和高家闹了几番纷争,我也不勉强你再和高家修好了,只我去住几日,那就是姻亲间的普通来往,免得官人也去了,一边又还要提防高家大兄蹭太师府的光。”

覃逊一听这不无埋怨的话,脑子就疼,他原本还想跟着去,为的无非拦着老妻不要再被利用,可老妻既这样说了,他哪里还能纠缠?虽明知王樟夫妻两个打的是什么算盘,也只好由着老妻去自讨没趣了。

就这样吧,让老妻为洛阳王氏再尽尽力,等日后祸报临门,许老妻想着该做的她都做了,对娘家人能少点愧疚,或许还能看开些。

覃逊不是没有劝阻过王烁不要再涉权场,甚至点明了执迷不悟的话恐怕会彻底毁了洛阳王氏百年的基业,可王烁不听他苦口婆心的良劝,有如喝了迷魂汤,铁心要借高仁宽的势抓紧这“最后时机”,覃逊能怎么办?告诉他晏迟已经知道了他干的坏事必然不会放过他?这怕更会加速王烁自取灭亡的步伐,而且又得罪了孙女婿。

太师公就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

他把洛阳王烁一门子弟筛了个遍,觉着王烁的孙儿中,唯有庶子王梨的嫡三子王傍还算安分随时,心无旁鹜专注于走科举正途,不曾沾染众多伯叔父辈的不良习气,于是说服王烁把王傍送去石鼓书院求学,荐书是出自覃逊之手。

覃逊还特意让覃泽将此事告知晏迟,晏迟未作阻拦。

太师公真是煞废苦心,他这样做至少能为王烁一支留下个承祧家业的后代。

覃逊这日让孙儿覃治送王老夫人到游苑,交待他:“不用在那里陪着,三日后再去将太婆接返就是,你顺路去一趟裕嘉行,把文翰质押在那里的二十亩田契赎回吧。”

“二郎质押了田产?”覃治奇道。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因为给丁九山治丧,他不得已才把田契拿去质押,我算着时间质押期到了,他也没钱赎回来,不需要再拿契券去赎了,就当我们把田契重新买回来。”覃逊叹道。

丁九山那老东西,不把亲孙儿当人看,难得丁文翰品行正直还不迂腐,又虽说为了生母和父祖反目,丁九山死后还愿意倾尽所有尽子孙之孝,没让那老货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孩子覃逊是愿意资助的。

“你把田契买回来,先不用交还给二郎,交给你小娘,让她抽空去看看那些田地,是雇人耕种还是干脆让佃农耕种获益大,是适合栽种水稻还是适合种些别的,要是周边还能买扩田地,那就让周小娘看着操办,文翰应考前,这些庶务让你小娘替他操持,所得的收益若够开个什么店铺了,那就让你小娘斟酌着办,她在这些庶务上头确然是有眼光的。”

覃逊琢磨着,日后他老人家闭了眼,长房二房分了家,覃牧一房是李氏这主母持家,不用愁,覃敬是肯定不会再续弦的,大郎妇董氏不仅要主持中馈,还得料理宗族事务,这么多的庶务也只有周小娘这个长辈能帮一把手了,但周氏毕竟是妾室,要不是由他这当家的尊长亲自打破常规,覃泽夫妇两个恐怕得受族人质疑,他这又是在未雨绸缪,为自己百年之后家族的稳定和睦考虑。

又跟覃治讲:“我已经交待你大兄,他这回奉旨出使辽国,会想办法打听你小娘的父母家人如今下落,并争取让辽主赦释他们归卫,如此你小娘还有望与母父兄弟团圆,三郎,你和大郎并非一母所生,但你们两个仍然是血亲手足,你要记得一直礼敬你的兄长,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保住家族基业。”

“孙儿谨记祖翁教诲。”覃治连忙道。

覃逊颔首,阖目养神。

他终究是老了啊,近来越觉精神不济,所幸的是未有病痛缠身,却也不知哪一天就突然寿终了,而今这个家,倒也没多少让他放心不下的事,最悬心的无非他先走一步,留下老妻……两房分了家,老妻是由长房奉养,若无他的拦劝,恐怕老妻就会受高家人的挑唆再生是非。

趁太师府现在还是由他当家作主,该把二郎、三郎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二郎的婚事倒不用他操心,儿子媳妇的眼光不会出差错,关键是三郎的妻室。

既要品性正直,能与长孙妇妯娌和睦,出身还不能太低,最好娘家人是高家人惹不起的硬茬,权勋门第。

可三郎毕竟是庶子。

覃逊一时也难想到哪家的闺秀才最合适。

王老夫人肯定是体会不到太师公的愁虑烦恼,她在西湖之畔的一间游苑门前下了车,爱搭不理护送她来此的孙儿覃治,伸手扶着殷勤相迎的王值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值儿是越发出息了,我听你母亲说近前你写了一篇诗文,受到不少太学学生的崇赞,说是辞趣翩翩,才藻艳逸,日后必然能够蟾宫折桂。”

“姑祖母谬赞了,孙儿的文才,远远不如三表弟。”王值背冲着覃治。

王老夫人轻哼一声:“你与他虽都是庶出,但你却是被嫡母教养长大的,他哪里比得上你?”

说完这话,王老夫人半转过身:“三郎回去吧,枉你在家学里读了这些年的书,却一点没有进展,你是庶子,不用肖想父祖荫职,理该的是寒窗苦读,不用在这里耽延。”

覃治目送着王老夫人进了游苑的门,摸摸鼻子。

他已经习惯了祖母的轻视,早就不会因为这样的责备伤心难过了,只是很不服气罢了。

王值能写出辞趣翩翩的佳作?他韵书怕都没谙读,那篇被不少太学学生称赞的诗文,也不晓得请谁捉的笔,大抵是半年前吧,王值在细柳馆里跟几个纨绔拟题作词,写的东西连平仄都不通,犯韵犯得那细柳馆的妓子都觉鄙视,揉成一团直接丢掷在地,闹出一场笑话。

唉,祖母这么称赞他,被人听了,连祖母都会被笑话。

覃治摇摇头骑马便走。

薛母是次日才来赴请,她带着女儿一同来了这处游苑。

因为王老夫人的帖子,说明了是让薛母携薛小娘子一齐来赏荷色,薛母虽知道王老夫人肯定是为了姻联,不过她既得了湘王妃的保证,自是不惧王老夫人威压的。

只不过为了防王老夫人和马氏暗算,薛母交待了女儿半步不离身边。

可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瞅着一张桌子上,王值竟赫然在座时,薛母还是震惊于洛阳王氏的作派。

此时的礼俗,虽然没有男女不能同席的说法,可讲究些的人家都还会有些避忌的,要是今日只她一人来,王值做为小辈,席上坐坐倒是无碍,但王老夫人分明邀请了个未出阁的闺秀,还让王值大剌剌坐在席上,这做法就大不讲究了。

“这便是小犬。”马氏装模作样引荐。

“知道。”薛母笑笑:“上元节的时候吧,逛灯会时,小犬便告之我不远处也在逛灯会的郎君正是尚书公行八之孙。”

王老夫人道:“令郎竟然早就识得了八郎?”

“有过数面之缘吧。”

“若无交识,令郎也不会特意告之娘子了。”王老夫人颔首一笑。

薛母险些忍俊不住。

什么交识?那天王八郎在灯会上可引人注目了,当众调戏个民家女儿,挨了那女子的一口唾沫星,女子是跟兄长一同来逛灯会,王值差点没挨女子兄长的拳头教训,也就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纨绔,喊出王值是太师公的侄孙儿,才保住了王值没挨打。

所以当马氏试探时,薛母听马氏把庶子王八郎赞不绝口,压根就没动姻联的心思。

真要是逼不得已,只能在太孙和王值二人中择女婿,那必须是前者,王值绝无可能。

但真要将王值那天在灯会上闹的糗事在席面上说开,就很伤王老夫人的脸面了,薛母是温柔平和的性情,看王老夫人毕竟一大把岁数了,就没发作。

她耐着性子听王老夫人把王值夸成了临安城中最玉树临风、前程似锦的俊杰。

突听王值问:“未知薛小娘子有甚喜好?”

薛母心里极是厌恶,可还是忍耐着:“无非是跟着她嫂嫂学针凿女红。”

“不如我来当向导,先领着小娘子在游苑里逛逛?”王值像没听出薛母答非所问似的。

“不妥。”薛母着实忍不住了:“小女本就怕生,连跟表兄、表弟都不亲近的,王郎君是外男,小女更是不敢交近的了。”

她又对王老夫人道:“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若是不严加管束女儿,很担心被人挑剔无礼失德,今日承蒙老夫人邀请,我很觉庆幸,也寻思着我家与太师府和洛阳王氏并非亲朋,怎么能幸得老夫人青顾了呢?现下又见老夫人不把我们母女二人当外客,受宠若惊之余,心里着实七上八下惶惑不已。”

这话的意思是,王值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张桌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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