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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
明皎来了湘王府,说起她往闵家贺喜的事。
“总之我瞅着,闵六娘没有半点忧愁,倒是她的阿娘和嫂嫂看着就是强颜欢笑,我故意提起汴王来,闵六娘竟听得十分认真,那会儿子已是我和她两个在私话了,我还多讲了一句,惋惜汴王虽说性情坚韧又和气,终究是比闵六娘年长太多,且因为在上京被辽人软禁,对于琴棋书画一无所知,更不能吟诗作赋,与她或许喜好不能相投。”
芳期便问:“闵六娘怎么说?”
“是向着汴王说话,道汴王虽比她年长十岁有余,又因自幼被软禁受了不少磨难,性情更比普通人要坚韧沉稳,她钦敬汴王久困囹圄却能不丧气节。”
“听上去倒真不像不满这门姻缘。”芳期道。
“我还试着提了提,道等她和汴王大喜礼成,约她和阿期、阿霓我们几个时常小会,我们几个总归是能够投机的。”明皎继续道:“你知闵六娘怎么说?”
“我并不会吟诗作赋,不谙音律,不擅书画,恐怕是不能和闵大才女投机的。”芳期很有自知之明。
“闵六娘说啊,她其实早想和阿期对局,且偶尔也会以击鞠为戏,又称苏世母对汴王曾有庇护之恩,既被汴王视为姨母尊长,她视阿期亦如长姐。”
这样说来闵六娘竟很乐意和她来往了?
“阿皎,你可知那衍圣公的嫡长孙是否相貌丑陋啊?”芳期突然又把孔玠光这么个人给想了起来。
“这是哪里话!”明皎瞪着眼:“孔郎君虽比不上你家大王这个临安第一美男子,却也是仪表堂堂,不过我听说了些风言风语,似乎孔郎君已经有了倾慕的人。”
“啊?!有这样的事?”
“虽是空穴来风,但不少人都信了真有其事,据说孔郎君爱慕的女子是衍圣公府一个良雇婢女,他们虽然身份悬殊,不过女子却天资聪颖,还是被孔郎君教习的识字,对于经史很有独到见解,尤其擅长填词,孔郎君和这女子十分相投,相互倾慕,但因他作为宗嗣,所以衍圣公不能认可长孙娶平民女子为妻。
原本衍圣公属意的是兰陵周氏之女,可孔郎君告之周小娘子他已然心有所属,心中难容别个,兰陵周氏觉得是孔郎君有意辱没,拒绝了衍圣公的求亲,似乎关于孔郎君中情婢女的话也疑似兰陵周氏传生。”
“闵六娘会因为这些风传对孔郎君不满么?”芳期并不能肯定。
明皎摇了摇头:“这就难说了,孔、闵两门姻联,说到底只是闵家长辈们一厢情愿,就算孔郎君心有别属,衍圣公又不认可长孙相中的意中人,却未必就会答应和闵家姻联,论理孔郎君对于闵六娘而言本无信义之约,谈不上负心绝情,闵六娘对孔郎君不应心存不满,但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讲道理,闵六娘究竟是何心性,我们与她并不熟知,哪里拿得准。”
“我那不满二字也说得并不确切。”芳期又道:“要说得更加准确些,是寻思着闵六娘会否因为孔郎君心有所属的风传,其实也一直抵触这门姻缘,故而官家赐婚她与汴王,正合她意。”
“这我也说不准。”明皎摊着手:“我只是觉察,阿期对于闵六娘似乎过于在意了,其实不管闵六娘心中究竟怎么想,官家亲口赐婚,再过不到十日,闵六娘就将嫁入汴王府,这件事都是不能更移的了,连她自己也明白君令不可违,你却在这杞人忧天。”
芳期看着明皎,叹一声气。
她可肩负着湘王殿下交托的任务呢,却不晓得为何总有种闵六娘不好相与的预感。
汴王大婚当日,芳期总算见到了这位小闵氏。
可她真正“见识”汴王妃那清扬婉兮的姿容,还是当她除了那凤冠霞帔的礼服,清减去深螺浓脂的妆容后——是再过了几日,汴王携汴王妃拜会苏夫人。
当日苏夫人当然也邀请了女儿与女婿,芳期在母亲家中,跟汴王妃才有了近距离接触。
确然是个美人。
舒展如春叶的青眉,虽需螺黛增色,形态天生;清冷似珠玉的乌眸,或少滟丽之情,湛然于水;肌肤偷了霜雪之莹透,气态借了仙松之幽傲——偏生是,幽而不冷,傲而不孤。言笑时如孟夏涧泉潺潺,总是温和顺畅,静默了恰仲秋月轮脉脉,亦为皎柔安然。
明明有林下之风,咏絮之才,可也乐意跟她说着烟火饮食,探讨香药脂粉。
芳期这回没有放松警惕。
她还不至于忘了曾经初见丁文佩,先是以貌取人,然后又再错信了丁文佩和她喜好相投。
结果差点没被算计死。
画皮画骨难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教训得牢记。
汴王大婚不久,紧跟着就是羿承央和高蓓朱的婚礼,晏迟和芳期谁都没去。
而关于这桩婚礼,自然也在临安城中引起了不少议论。
达官显贵倒是不多有人关注这无关紧要的两人,便是高仁宽拉拢的一帮党徒,也就是去吃了杯酒而已,眉来目去间,多少都有些尴尬——这桩婚联说来也是天子促成,可皇叔央甚至不得爵禄,高娘子又是和离改嫁,她的前夫龚骁虽因官家特赦,免受杖责后再黥流充军的刑责,但仍被判了徒役三年,堂堂镇江侯府的嫡子,却落得个身陷囹圄,高相公和龚侯之间的梁子可算结得大了,他们是被逼无奈才站位——毕竟镇江侯看他们不入眼,想高攀居然也高攀不成。
只是嘛,这站位也不能太坚定,绝对不能在镇江侯的伤口上洒盐,为什么?呵呵,因为很显然隆恩圣宠还是普照着镇江侯的,大家低调些处事,也是给自己留后路,官场上嘛,要不是重大的利益之争,谁也不愿轻易树敌,更别说结个死仇了。
平民百姓却不管这么多。
贵族门第的风流韵事,原就有如升斗小民衣食住行外的调味剂,更何况这回竟然还闹出人命官司来,捉奸的人死于偷情的人杀伤,是意外还是预谋众说纷芸,热度还没完全消褪呢,好了,杀人者的前妻居然改嫁皇族宗室,就算此场风波还不能称为震人悚听,多少存在争议的意义,于是有的人咬定龚骁该死,有的人却笃信是高氏女水性杨花惹的祸,往往两起“人马”,拿别人家的事,争个沸反盈天。
就如勾栏瓦肆里,这几个兜售杂嚼果子的小贩,趁艺演开场放了栏栅不许他们入内叫卖的时候,围了一群又议论起来。
“皇叔央大婚,听说比汴王的婚礼可冷清多了,我那日特地去打望了番,高氏女改嫁,王尚书府虽然去了人,但太师府却没去喝喜酒,连王老夫人都没现身。”
“王老夫人最重气节,高氏女改嫁,她哪里还肯去,怕是恨不得和高家从此划清关系。”
“你知道个啥?王老夫人的礼数都在脸上和嘴上,骨子里没点子讲究,只是这回高氏女做的事太卑劣,王老夫人脸皮就算比城墙还厚,都拉不下来再贺另一个高氏女改嫁再醮了。”
“你这样说可就不厚道了啊,再醮这位高氏女并不是跟人私通那位,堂姐做的事连累不上堂妹。”
“堂姐不至于连累堂妹,祖父却连累了孙女,高相公这老家主行事都寡廉鲜耻的,养的孙女能是贤良淑德?要不怎么堂姐勾搭堂妹夫,堂妹见事不好赶紧再醮呢?”
“高相公怎么成寡廉鲜耻了?明明是镇江侯府的郎君违背人伦,逼胁高相公的孙女才闹出的丑事……”
“那只是高氏女的一面之辞,根本就不可信!自古这种风流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真要是被逼胁,堂堂使相府的孙女又不是没有娘家可靠,至于这么怕龚四郎?”
“你不信,我却信,你想想高家本是名门望族,高六娘的祖父还是政事堂的高官,何至于养出个水性杨花的女儿,便是我们这些平民家里,有这样的丑事都会被邻里戳脊梁骨,哪里会这样纵容女儿。”
“按你这样说,镇江侯府龚家以前也是世族,凭什么他们家的门风就不如高家了呢?高家养不出水性杨花的女儿,龚家就养得出不顾亲伦的儿子?”
“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之所以笃定是龚四郎无耻,关键还是因为程御史,程御史至今可都还在驳判呢,坚持龚四郎是故杀,应当判斩决!程御史耿耿风骨、铁面无私,他总不会冤枉龚四郎吧!”
最终还是替龚家辩论的一方小贩败下阵来,因为实在无法反驳御史程钟南的主张。
是日,沈炯明的家眷单氏来见芳期,说的同样是这件事。
“那个程钟南,简直就是不识抬举!要不是他一直纠缠闹讼,这么件案子早就了结,苦主郭家都不追究龚家人了,恨的只是高氏女不守妇道才让他们家的儿郎遭此横祸,可程钟南却一口咬定龚四郎就是故杀,竟还敢弹劾外子与葛少尹包庇凶犯,活像满朝文臣除他一个人清正廉洁,别的都是贪官污吏!
还望王妃千万替外子在大王面前美言,并非外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没彻底免了龚四郎的牢狱之灾,着实是程钟南一直紧咬不放。”
单氏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小心打量着芳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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