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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化郡的羁摩军营,兴许在别人看来不是什么好地方,不仅要担心复杂的地方人事,还缺吃少穿,最关键的是很可能爆发战争,随时都有“马革裹尸”的危险。可是对于被发配到通化郡的龚骁而言,这却是羿栩对他的优容了。
因为卫与西夏交好,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危险,就算有小股土族变乱,大不至于让龚骁披甲上阵,缺吃少穿对他而言当然也是不存在的,无非与过去养尊处优的生活相比,也算一落千丈了。
总之,龚佑夫妇完全不用担心小儿子的安危。
又哪里至于让长子,也即镇江侯世子千里迢迢去看望,确定龚骁活没活着呢?
龚夫人真正的请求,实际上是想借此时机,让长子拿着湘王殿下的令信,转交沈炯明,沈炯明有临机先断的大权,借机把龚骁调入“麾下”易如反掌,要是沈炯明立了功,龚骁就能顺理成章回到临安了。
芳期听懂了龚夫人的委婉,一口答应道:“这有何难?迟些我跟外子说道一声就罢了,沈中丞既已动身赴蜀,世子怕也赶不上他的行程了,不过绵谷之事也不是三两日就能解决的,世子哪怕迟一步,也不碍事。”
听芳期答应得如此干脆,龚夫人喜不自胜,就又说起了一件事来取悦芳期:“那日赴太师府喜宴,妾身才听说兰陵周的宗妇竟相中了王棠之女,要是别的子弟就罢了,郑氏的孙儿周六郎,在兰陵周一众子弟中,还真有如鹤立鸡群。
结果周六郎竟然拒绝父母之命,抛家远游,这几天市井里可都在议论这件事,都说王棠卖女求荣,周六郎才宁舍前途,也不愿娶王氏女。
王老夫人受不下这口气,亲自去了兰陵周理论,兰陵周竟然出面‘辟谣’,说原本与洛阳王氏议婚,是为了周七郎求娶王氏闺秀。王妃可知那周七郎是什么德性?”
芳期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什么德性?”
“周七郎可不是大宗嫡孙,他的祖父就是庶出,不过经科举取得了出身,官至从六品,还算是兰陵周一门中成器的族老了。不过啊,周七郎的父亲周菊,天生残疾,一条腿骨肌萎障,周菊的妻子相貌奇丑,且愚钝不堪,年过三旬才诞下周七郎,周七郎虽然健全,但相貌完全随了其母不提,脑子也随了他的母亲。
这位周七郎,连话都说不清明,十二岁才认全了千字万,至今连孝经都不能记诵,正因如此,兰陵周将他当作女儿拘束,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家里的宴会,但凡有外人在,也不让周七郎出席。
不过周七郎倒没传出劣行,周家人对外说,只道他性情腼腆,不好交际,虽不行经济仕途,好在是也完全不存功利之心。”
芳期挑眉道:“王小娘子心性那样高,必不会甘心嫁给这样的夫婿,难不成兰陵周竟有骗婚之嫌?”
“没有没有。”龚夫人连连摆手,几乎乐不可支:“这种事,纵然能瞒住王小娘子,却万万瞒不住王老夫人和马氏,兰陵周也不可能落下个骗婚的口实,只是周六郎之前,周家子都已婚配,周七郎之下,周八郎的年岁虽然合适,却是个妓生子。”
“兰陵周这样的门第,竟然还能容下妓生子?”
“王妃有所不知,周八郎的父亲周兰倒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材,当年结交了个妓子,本也只是图着寻欢作乐一场,哪曾料那妓子却是个烈性人,她受周兰甜言蜜语所惑,不但没让周兰花耗一文钱,而且反给了周兰一笔钱,怎知道周兰用她的给的钱,竟去另一家青楼供奉别的花魁。
妓子一怒之下,直闯兰陵周,要胁要是兰陵周不纳她进门,她就将周兰的行迳公之于众,兰陵周生怕名声受辱,才纳了妓子进门,怎想到,周兰的正妻却是个妙人,竟与那妓子格外投契,所以才容下了妓生子,虽说对外声称是嫡出,不过这种事毕竟不可能完全不走漏风声。
总之兰陵周既想攀附洛阳王,就不可能瞒着周八郎是妓生子的事,王老夫人怎会容忍洛阳王氏的闺秀嫁给个妓生子?跟王尚书一商量,居然择中了周七郎。”
芳期轻笑一声:“毕竟周七郎虽非大宗嫡孙,却为庶支嫡孙,容貌丑陋,还无缘科举,但在老夫人看来,还有名士一条途迳可行,在她的眼睛里,只要有出身,别的都是其次,横竖要跟周七郎过一辈子的并非她老人家。”
“要不是先有周六郎,王老夫人必不会认可周七郎,不过嘛,周六郎这一离家,加之王棠原本就已声名狼籍,王棠那女儿难免会受些议论。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周六郎没说王小娘子一字不好,过一阵就没谁再议论了,只是王老夫人过于虚荣,非要争这口硬气,不过我想嘛,要是王小娘子有点自知之明,兴许也不会抵触这门婚事。”
王嘉慧又哪里来的自知之明?
芳期对这件事已经兴趣聊聊,她带笑听着龚夫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兰陵周的内情,那些其实让人乏味不已的人和事,忍不住地,关注芳舒。她看见芳舒倒是听得入神,又似乎和龚夫人很是投契一般,偶尔搭上一句话,总能精准的触发龚夫人更加旺盛的谈兴,她想坐了这一阵,薇儿和婵儿应是醒了。
芳舒似乎暂时忘记了薇儿。
芳期又想到了一些曾经让她耿耿于怀的旧事,阿娘为了她好,从小就疏远她冷落她,让她亲近王氏,佯作对她漠不关心。长大后的她,得知一切真相的她,可以体谅阿娘的良苦用心,但心中却永恒的缺失了一块。
当她一无所知时,当她独自应付阴狠的嫡母,无情的生父,暴戾的嫡姐时,那些孤单的无助的痛苦和惊惧,是真实刻在生命里的印迹,现在的她是不在意了,却无法否定曾经的她。
芳舒的现在,也是在为薇儿考虑打算,竭尽全力想要保护子女。
可是薇儿应当也能感察到吧,母亲越来越少的关心和陪伴,这些同样会深深刻入薇儿的生命里,有朝一日,伤口愈合感觉不到疼痛,但疤痕却永远在,无法否定的永存着。
芳期的想法,越飘越远,耳朵里却还清楚地听见芳舒正在开怀大笑。
不久前,她和小闵都在希望着芳舒能够开怀大笑。
却不料,芳舒早就已经可以了。
像她现在的神色风发,眉眼生辉,这与愉悦快乐无关,而是野心昭昭。
瞒不住啊,舒妹妹瞒不住我,我也没能瞒住舒妹妹。
芳舒是同龚夫人一起告辞,走前没有跟薇儿告别,小姑娘听说后,她本是在摇晃着拨浪鼓逗婵儿玩耍,拨浪鼓就停了一停,却不再泪水涟涟的表达她的委屈和不舍,拨浪鼓被重新摇响,芳期只伸手揉了揉薇儿的头上的小鬏。
很多的关爱,需要特殊的人给予,旁人无法替代,薇儿现在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连生母都逐渐不似过去般的疼爱和不舍她,芳期也无法代替芳舒辩白——成人疼爱子女的方式,往往并不是子女真正需要的,又世上最无奈的事,正如对于薇儿来说,芳舒是唯一的母亲,可对于芳舒而言,除了薇儿之外,平儿也是她的孩子。
“今日怎么还不见姨丈回来啊?”
当听薇儿这样问,芳期才意识到这一天竟然又到傍晚了。
婵儿也像听懂了薇儿的话,飞快地爬过来,扑在芳期的怀里,也“吚吚呀呀”地附和,芳期被孩子逗得喜笑颜开,也不管婵儿听不听得懂,揪揪她的小脸蛋:“沈中丞被任命为平乱御史,爹爹应当会去送他一程吧,今日可没空陪我们吃晚饭了。”
话音刚落,就听屋子外头晏迟道:“沈炯明有什么好送的?只是我今日突发奇想,兴致大生,仿奇书记载,给婵儿和薇儿做了件玩意。”
说着话一边进来,手里果然托着个物件。
薇儿已经迫不及待从榻上下来,小跑着去拉晏迟空着的一只手:“姨丈姨丈,这是一只黄鹂鸟么?怎么鸟儿头上还长着个竹蜻蜓?”
芳期等晏迟过来,定睛去看他手上的物件,可不就像一只黄鹂鸟,朱喙、金羽、乌翅,但一动不动,且头上还竖着个竹蜻蜓,显然不是活物,芳期看着觉得有些诡异,不敢去触碰,只瞪着晏迟:“好好的莺鸟,你,莫不是做成了死物吧?”
“这是假的。”晏迟哂道:“我有那样不知事么?拿只死物吓两个孩子,这鸟儿是用木头做的骨架,皮革做的肌肤,眼珠子是黑曜石。”
“倒是做得维妙维肖,不过既是仿着黄鹂做成的玩偶,为何头上又安了个竹蜻蜓?”
“玩偶?这可不是普通玩偶。”晏迟说着便将竹蜻蜓转动了几上,把玩偶往上一抛,喊一声“飞”。
黄鹂竟真的张开了翅膀,如同被施展了咒术般,扇动双翅就在屋子里飞动起来,慢说把薇儿、婵儿两个孩子看得呆住了,芳期也瞪圆了眼睛,盯着那只黄鹂足足飞了有数百息,那竹蜻蜓渐渐转动得慢了,黄鹂才落在地上,不是直接摔砸下来,而是稳稳地着地。
薇儿欢呼着跑过去,拾起黄鹂鸟来满怀期待地看着晏迟。
“薇儿你也可以试试,别忘了抛开时一定要喊‘飞’。”晏迟笑道。
“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芳期惊奇的问。
“这说起来可复杂了,王妃听了也不懂。”
芳期:……
好吧,虽然有点被嫌笨的挫折感,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实话。
见薇儿把黄鹂鸟玩着不亦乐乎,芳期一边笑看着晏迟,一边低声道:“晏郎是听说舒妹妹来,才故意造出这玩意哄薇儿开怀的吧?婵儿还小,看不懂这玩意的妙趣。”
“怎不见得我是为取悦王妃的呢?”晏迟抱着婵儿,抬眼看了看芳期:“明日王妃还会去一趟慈宁宫,见司马芸这么个晦气人,这件事是我招惹的麻烦,王妃还请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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