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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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星轨从门缝里悄无声息挤进脑袋，冲花酒挤挤眼睛，缩回去之前，眉开眼笑瞟了一眼楚陶然画架前的挺拔背影。

花酒面色古怪地瞪一眼她，转回头的时候刚好撞上了楚陶然的视线，花酒尴尬道：“哈哈哈，樊星轨先出去了！”

“嗯。”他低低应一声，手上不停，画笔侧峰铺色，游刃有余。

花酒也就不说话了，一般情况下，保持安静是画室里默认的规则。在安静的环境里，笔尖在画布上游走的声音，沉稳而灵动，仿佛正缠绵在画者的心上，给人无端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她好像误会了。”楚陶然冷不丁开口。

画笔走势失控，在雪白的画纸上留下了猝不及防的重重失误，是在说樊星轨吗？他刚刚看到了？也看明白了樊星轨的意思？花酒喉咙干涩：“她……”

“误会你喜欢我了。”楚陶然的声音一成不变。

花酒大脑里一片混乱，现在，是在……拒绝自己吗……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她预演过无数次要是被楚陶然发现了，就开个玩笑掩饰过去，可是面对实际情况，她还是不可救药地失措了，狼狈，苦涩，惊惶，羞涩……

手上僵硬，一滴水彩落在画布上，迅速地晕染开去，她慌乱地把笔丢进水桶去洗，尽量平稳呼吸地去搅动，却是猝不及防溅出一条污水，乱七八糟地甩在了摆在一边的调色盘上，污水的痕迹，青灰而刺目。

楚陶然专注而真诚地对上花酒埋在画布后面的脸，低声开口：“花酒，你不是喜欢我，是我很幸运，得到了你的欣赏，但也仅此而已。”

他叹一口气：“是一种疏离的好感，你面对我，就像在应对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兄长，或许这样说不太合适，你总给我一种在追星的感觉。”

花酒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楚陶然温和而真挚的语气和神情，还是他的话真的勾起了她隐隐的认同，在缓缓运动的思维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这样说让你感到不适了吗？抱歉，冒昧揣测你的想法。”

“……啊……不是……”

“没有伤害和轻视的意思，只是觉得坦诚地

和你说明白，是尽我所能的尊重。”

“啊……不用……”她一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崇拜吧，师兄这么厉害，还没毕业就已经取得了……”

“很抱歉。”他微微俯身，他的确是认为花酒对自己的感情是朦胧的、青涩的，也正因为如此，遭遇的痛感也是最轻的，未到深处，一切尚可回流。

“不，不用。”她哪有资格让楚陶然这样歉疚，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幻想过如果真的和楚陶然在一起了，会如何如何约会，如何如何聊天，如何如何……一起画画，直到此刻，她明确地知道了楚陶然的心意，也是完全崩溃不起来，此时的楚陶然，依然是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她甚至没有感到任何一点遇挫的难堪，他完完全全照顾了的她的所思所想。

“其实我本来不觉得的，”花酒自嘲笑笑，或许真的只是浅浅的好感吧，她也不是那样一个失去了暗恋对象就要稀里哗啦哭嚎的人，“只是像明星一样的楚陶然，就这样突然成为了我的指导，师兄太有魅力了，就忍不住开始期待了。”话说出来，花酒也讶异于自己的坦白。

是楚陶然太真挚了，让她也大气疏阔起来。

“你的想法很好，就是技术上欠缺一些，还不能够支撑起你的艺术逻辑，觉得有些可惜。”“原来我是凭实力争取到楚师兄的亲身指导的啊！”

“外加妖妖欠了你一顿饭。”楚陶然牵牵嘴角。

“……”花酒皱眉，“你这样就太伤感情了。”

“下次见我会别扭吗？”楚陶然特别直白地问。

“不会，我突然有种你很对不起我的感觉，竟然还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花酒也特别直白地回答他。

楚陶然轻笑一声：“要是不服气，可以找妖妖聊一聊。”

“嗯？”花酒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拒绝过她？”问题一问出来，花酒就在心里否决了自己，她实在想不到楚陶然拒绝江依依的事，她隐隐觉得，楚陶然应该是愿意为江依依做任何事才对，虽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楚陶然的画已经收尾，是一副背离透视原则的现代主义作品，像是一个新鲜的葡萄架子，又像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丛林，他把松鼠毛的画笔用力按在了颜料上：“她很会安慰别人。”收回力道，毛笔已经吸满了厚重的水彩。

“好像是的，和妖妖姐聊天，就像会丢掉所有的烦恼一样。”

“觉得她很懂自己？”楚陶然已经画完了，正准备落款。

“是啊，她真的很懂我。”从初识到现在，江依依总能给她恰到好处的鼓励，体贴和理解，有的时候自己三更半夜为交不出作业而打电话向她哀嚎，江依依表面嘲讽奚落，但到最后，总能给出有意思的建议，自己交的画，很多就是吸收了她的建议，想到这里，花酒问道：“妖妖姐也学过画画？”

楚陶然抬头看她一眼，说：“小时候学过。”

“那为什么后来不学了？”

楚陶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有更喜欢的东西。”

“文学吗？”

“文学只是一种方式，她喜欢的是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在文字里，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花酒并不知道。

其实，对楚陶然的这句话，她也没有听懂多少。

“那为什么师兄坚持下来了呢？”

楚陶然低着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碰画笔是因为周末打发时间去的兴趣班，但沉浸到里面，似乎就是另一段机缘了。

他想画画，是因为那时，就可以和一个人待在一起。

他喜欢画画，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永远都画不完的画。

他没有坚持，只是一路清浅的散步，像一页一页翻阅穿花的书籍，不知不觉就翻阅到了桃花深处。

偶然一回首，就是指尖的幽邃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