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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依眼里一动,又重新闭上,再睁开时多了几分克制的清明,说道:“关长云可以过五关斩六将,张翼德可以大闹长坂坡,他们本身骁勇,曹操本身又非武将,所以他们才能一往无前,而我的情况并不。”
“勇敢不是只有硬碰硬,江依依,这么多年,有别人的帮助,但更多的,其实已经是靠自己,如果从头到尾是根本无人能够把你拉回来的,那你是真的病弱,无药可救的病弱,可是此时你坐在这里,完好无缺,就在我面前,和抑郁症较量了这么多年,但你还是这样清晰的思路,你就应该明白了,你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这么多年的抑郁都杀不死你,就是因为根本杀不死。”
她消弭了一瞬的呼吸,微睁大了眼睛,忽然扯出一丝自嘲笑意,道:“你终于是走到给病人打气这一步了吗?”
“看起来很低级吗?”
“总之不太高级。”
“没关系,病情是复杂的,但人是简单的,也许就该简单一点。”
江依依摇摇头,低头把桌上的木质纹理看了半晌,她简单吗?惯于计较心机的人,能算简单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复杂的人什么都复杂,而简单的人,只要善意简单,就是简单的人了。”
“我真不喜欢你跟我来这一套。”
“那要不换成我更拿手的,催眠疗法?”
窗台放着一束香水百合,日日都是新的,半开半合的花苞微有青色,有些外卷的则舒展而优雅,细嫩的白如雪如玉,她以前笑这像女医生的办公室,可常年累月下来,忽然发现了顾赋之的百搭。他的气质慢慢修炼得不固定,仿佛是能任意变动的,与所处的情境或对象相配合,既不喧嚣,也不张扬,只是时时洞若观火,身上鲜明的个人符号是越变越少。
像掉在人群里是全然溶解而再找不出的,但他会是那个最了解这个人群的人。
江依依咧嘴一笑,没什么可说的,摇头道:“我还是适合上初级班。”
顾赋之也笑,忽而一句:“我觉得你快要好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觉
得。”
这时江依依像忽然就全没了耐心,只抬眼一问:“还有别的吗?我今天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当然。”似是医生更配合病人,顾赋之对她宽容道,“出去玩吧,把你老公叫进来。”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问:“叫他做什么?”
“例行家属嘱托。”
“昨天没有吗?”
“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一样吗?”
她反应迟缓地摇摇头,保持着半坐半起身的姿势,问:“他昨天收获很大的样子。”
顾赋之拍拍记事本,排列进墙上书架,回她一句道:“我劝你不要试图从一个心理医生嘴里套话。”
江依依这便又重新坐了下来,从他桌上笔筒里抽了支铅笔出来,在手里转动着,精美的眼睛里闪烁出精美的光芒,含蓄中收敛了锐利的洞察,说道:“是我不能知道。”
顾赋之欣赏她的聪明,可有时又非常讨厌她的这份聪明。
“是你知道了也并无益处,同样是治疗方案,如果说是针对美容养颜的,人们趋之若鹜,如果说是对付癌症的,人们避之不及,告诉了你你就会防范,不知道反而能润物细无声。”
“我早和你说过,我不想把他卷进这些让人压抑的东西里面来。”
顾赋之笑了一下,在椅子上翘起了腿,微侧了一些面庞,镜片上像起了一阵百合轻雾,语气温和,话音浅淡:“那你前段时间把他排除之外后,效果非常好?”
江依依一瞬握紧了铅笔,直达脑门的冲动是想戳碎些什么。
顾赋之却还是笑得悠然,唇峰冷静:“你好几年没在我办公室发过火了,我都快忘了。”
“顾赋之,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那你是怀疑什么?是怀疑我不希望你好,还是怀疑楚陶然不希望你好?”他语调一转,“你事事都看得清楚明白,怎么在这件事是就从不肯稍微糊涂一下呢?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事事都要全程追踪,我根本没办法给你有用的心理暗示。”
“所以你找楚陶然,就是因为他能骗住我?”
“你需要被
暂时遮住眼睛,需要尝试着去信任那个黑暗中握紧你的手,如果你总在自己的思路里,按照自己的步调走,永远都走不出来,永远重蹈覆辙,所以你需要闭上眼睛由别人牵着走一下,那你才能知道区别是什么,你才会知道一个没有抑郁症的人是怎么走路的,怎么思考问题的,怎么感知生活的。”
“我知道,我写小说的时候做的那些人物设定……”
“你知道,但你不信。”
顾赋之望着她,一字一顿,空气忽然凝结,花香也静止不动了。
江依依在顾赋之的眼睛里沉默良久,无知无觉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有种空洞的无力,仿佛坐在这里呼吸就好,只要呼吸,其他可以一概不管,一概不想。倾砸而来的恐怕是把斧子,而她什么也没有,只一根细丝抵在那锋芒上,两者都在闪闪发光。
她眨动了一下眼睛,猝不及防是感到眼中抖落下来两颗泪珠,生疏地沿着面庞飞速滚落,然后砸落在腿上,一瞬即被面料吸收,除了一星残留的暗色,江依依晃觉是梦境。
顾赋之抽了一张面纸过来,指尖里是干燥轻软的两张雪白,他稍沉了些脸色,像也期艾:“你老公进来后,不会直接揍我吧?我有段时间没健身了。”
江依依捂着面纸笑了一声,拿下来时也仅有眼眶上的一丝泛红和湿润,说道:“难闻,栀子花香和百合花太重复了。”
顾赋之抽了张面纸拿到鼻尖,微蹙了眉,说:“嗯?我不觉得啊,是栀子花味吗?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闻着舒服而已。”
“留一点木香会比较好。”
“檀香?”
“不,老气了,不适合你。”她丢了面纸,“果仁沉香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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