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乐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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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诟病他功利主义,为了讨好部分老师不择手段,我个人也不是很欣赏他为人处世的方式。”白喻顿了一会儿,说,“论坛上爆出来的保研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那个名单是真的吗?”裴雪听随口问。
“我不知道,结果还没公示。不过我觉得以他的成绩和手腕,能保研也不奇怪。”白喻有点厌恶地说。
裴雪听给死者齐朗的辅导员打了电话,约好见面地点和时间,闻言半真半假地笑着叹了口气,“你们现在的小孩心眼真多。”
白喻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学校早就不是象牙塔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裴雪听说,“我在这里等一下我们科的小孩。”
白喻点点头,又问:“裴科长,既然你能看见他,那你能告诉我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裴雪听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白喻的身后。
生命科学院里种的银杏树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天光没遮没拦地倾泻下来。被晕染上淡淡暖调的光线里,那个影子近乎透明。他背对着白喻,正在看一片银杏叶坠落,听见她说话,又转过头来对着裴雪听一笑。
这只灵长了一张适合说温情话语的脸,笑起来冰川都要融化似的。
“至少现在看上去很好。”裴雪听说。
“那就好。”白喻低声说。
“我很好奇,请灵这种事一般是不会让孩子知道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他和你的关系?”
“他不是请来的。”白喻的眼底泛着红,“我家里人请回来的是一只长命锁,他只是附在了那只长命锁上。我是个天生的阴阳眼,所以总是撞邪,他来以后就安定了很多。”
但相对的,随着她阴阳眼的能力减弱,她渐渐就看不见对方了。
裴雪听无言,拍了拍她的肩膀。
——
宋小明不敢和领导搭话,只好闷着头一路往前走。他走到某个岔路口的时候,一个老爷子跟他问路,他磕磕绊绊半天才把方向指明白,回头一看,裴雪听已经不见了。
出门弄丢领导,宋小明急得都快哭了,脑子一热,连方便快捷的现代通讯设备都忘了用,质朴地摸着那几条路到处找人。
等裴雪听的微信发过来,他才急急忙忙地往生命科学院那边跑。
赶上饭点,路上人来人往。宋小明迎面撞上了一个男生,把对方手上的书撞得洒了一地,书里夹着的纸张纷纷扬扬飞了半条马路。
“对对对不起。”宋小明诚惶诚恐,撅着腚在路上帮他捡书。
奇怪的事,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却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他们说说笑笑着,跨过地上的书本,像是根本没发生什么值得投去目光的事。
“没事。”男生扶了扶眼镜,神色阴郁,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天气已经渐渐转冷,这个男生穿了一件看上去就不暖和的卫衣,胸前的图案搓洗得模糊不清。
宋小明满心愧疚,呆头呆脑地抱着他的书,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道歉。
“书给我。”男生加重了语气,直接从他手里把书夺走了。
尽管还沉浸在和陌生人说话的恐惧里,但对领导的本能畏惧促使宋小明赶紧离开。他跑到院长办公室楼下的时候,裴雪听正在树下逗猫。那只猫懒洋洋地拿尾巴往她手上一扫,钻进了花丛里。
“科长。”宋小明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跟罚站似的。
裴雪听上下扫他一眼,拧着眉问:“你碰到什么人了?”
宋小明被她问得一愣,一五一十地把刚刚的事说了。裴雪听听他描述,直觉就是刚刚办公室里的杨智。
这学生有点邪门啊。
裴雪听想着,对宋小明说:“你去楼上跟院长调杨智的信息,我们去完齐朗的宿舍就去见见这个人。”
——
檀真从巷子里走出来,浸饱了血的白衬衫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这条巷子周围都被特调局的人控制住了,否则但凡有个人往这里看一眼,立刻就会报警把这个疑似杀人魔的角色抓起来。
SUV上的人飞速冲下车,递给他干净的大毛巾。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借调的科员担心地问。
“没什么,对方不肯伏诛,自爆了。”檀真皱着眉擦掉了脖子上和手上的血,平静地说,“能送我回家吗?”
科员连连点头,“您住哪?”
檀真记不住那个绕口的街道名称和小区名字,于是矜持地说:“裴科长家。”
科员满脸呆滞的表情。
“麻烦了,我想洗个澡。”檀真彬彬有礼道。
无意之中吃了口狗粮的科员表面平静地开车送人回家,内心已经原地踢正步嘶吼起来了。
裴雪听!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搞潜规则这一套!你简直堕落、腐朽、不堪入目……科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擦拭血迹的檀真,又对裴科长的沦陷表示了理解。
檀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边用力地把线条漂亮的脖子擦得泛起一层薄红,一边拎着袖子和领子仔仔细细地嗅,像是闻自己身上有没有异味的小猫。
科员把车都开到了裴雪听家楼下,忽然想起来这高档公寓楼遍地是监控,檀真这样子就像刚刚走出屠宰场,万万下不得车。两人只好折返回特调局,就算檀真拎着自己的头走进特调局,都不会有人和妖多看他一眼。
行动科的办公室旁边配了个小浴室,毕竟他们干的活经常见血。
檀真在热水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好几遍,洗得手指上的皮都发皱了,玄武怀疑他晕倒在浴室,忧心忡忡地进来敲了几回门,才不得不出来。他总疑心自己身上有血腥味,洗完澡出来也闻个不停。
“别闻啦,”玄武笑眯眯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科长虽然是个狗鼻子,也架不住你把自己泡在沐浴露里腌一遍。”
边上逛直播间的方东青“啧”了好几声。
檀真丝毫不以为耻,自然地问:“她呢?”
“出外勤去了,就在你后头不久。”玄武说,“京州大学城那边。”
“京州大学城怎么走?”
——
齐朗的辅导员是个微胖的女青年,苹果脸,笑起来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只是这种情况,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满脸的憔悴和苦相。
裴雪听约的地方是校内的咖啡馆,周围都是敲键盘赶作业的学生,伴着悠扬的轻音乐,不时传来讨论的声音。
“您别紧张,我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裴雪听说,“齐朗平时都和什么人打交道,都去些什么地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辅导员让她问得愣住了,“您这个问法……莫非他不是自杀么?”
裴雪听往后靠了靠,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您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自杀,齐朗平时是个很消极的人吗?”
“不,应该说,他这样的人坚韧得少见。所以今天警察通知我的时候,我才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他。”辅导员深吸一口气,说,“我会觉得他自杀,是因为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
裴雪听点点头,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我在贵校论坛上看到了一份疑似保研名单,上面没有齐朗的名字。但他的成绩似乎非常优秀。我想确认一下这份名单的真实性。”
辅导员连连摇头,“不,不管齐朗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件事和保研绝对没有关心。”
“为什么?”裴雪听追问。
“名单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刷下来了。这份名单他已经提前看到过了,当时他的反应很平静,好像并不意外,还和我说自己一直在准备考研。”辅导员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不是会被这种困难打倒的人。”
“那你为什么说他最近状态不对?”
——
齐朗不知道第几次在实验室打瞌睡,起了燃烧反应的化学试剂差点烧了半个操作台,他才猛然惊醒。不幸中的万幸,燃烧没有酿成大祸,但助教忍无可忍,把这件事报给了辅导员。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辅导员给他倒了杯热水,开导他,“保研的事我会去问清楚的,还没到最后公示期,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用了,老师。”齐朗神色困倦,“我一直都有准备考研,没有推免资格,我也能考上。”
“可是这是你应得的。”辅导员有些急了。
“没有什么是我应得的,但还是谢谢您。”齐朗笑了一下,说。
“那好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助教给我反应你精神不好了。你最近是失眠吗,需不需要心理咨询?”
“不,我只是睡得不太好。”齐朗掐了掐眉心,“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做噩梦。大概过段时间就好了。”
——
“就这样?”裴雪听看着情绪逐渐崩溃的女老师,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辅导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纸巾泡得湿透,“要是我再发现得早一点,强硬一点让他去接受心理治疗就好了。都怪我……他父母要从那么远的山区坐火车过来,我怎么跟人孩子家长交代啊……”
裴雪听听见人哭就头疼,按着太阳穴打发宋小明安慰人。宋小明跟人正常说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安慰人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裴雪听才不管这些,扔下两个人就离开了咖啡馆。
一个下午,裴雪听把齐朗的宿舍、常去的图书馆和社团,甚至他打零工的地方都跑了一个遍,愣是没看见这人的魂魄半点影子。
京州大学占地面积极广,裴雪听不得已逛了半个校园,逛出来一身热汗和满肚子火。
宋小明刚刚从被迫充当“知心姐姐”的痛苦里解脱出来,又被领导的低气压摁得大气不敢喘,只觉得这个班自己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早知道不如在办公室里喂鲛人!
“算了。”裴雪听背对着个许愿池,把从咖啡馆桌子上顺的硬币往后一抛,头也不回地说,“下班回家。”
“不找了吗?”宋小明被她敷衍的态度震惊了。
“找什么呀,人都死了,还有更差的结果吗?”
宋小明试探着说:“魂飞魄散?”
裴雪听猛地转身,在他肩头上拍了三下。第三下拍完,宋小明无端地觉得身上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消散了。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当魔头的天赋。”裴雪听赞许道,“等你走火入魔那天,记得给我们几个同事冲冲业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个不长眼的用这么哗众取宠的方式杀人,还要把人魂飞魄散?这跟杀人犯拿着通缉令走进派出所有什么区别。”
——
暮色四合。
裴雪听推开家门,被屋子里洋溢的饭菜香味抱了个满怀,险些疑心自己走错了家门。夕阳余晖从阳台落地窗登堂入室,霸占了半个客厅,远处是半遮掩在擦黑的天际线下的建筑群。
这座城市庞大而寂静,裴雪听早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但蓦然回首,居然有一盏灯是为她亮的,还是让她的心脏止不住地失速。
“你回来了。”檀真端着个汤碗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着她抬抬下巴,“洗手吃饭。”
乳白色的骨头汤又香又浓,配上尖椒炒蛋和糖醋小排,很是下饭。
“玄武说你早退,我还不相信。”裴雪听一边喝汤一边瞟他,“你提前下班去买菜了?”
“嗯。”檀真早退得坦坦荡荡,撑着下巴看她喝汤,像是在鉴赏什么旷世佳作,“好喝吗?我本来想去京州大学找你,但是又怕走丢给你添麻烦,所以就回家了。”
“好喝。”裴雪听被他看得不自在,转移话题道,“陆吾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没什么,让我去抓个小妖而已。”檀真若无其事地凑近了她一点,“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裴雪听只当他又在撒娇,心里泛起一点柔软的无奈。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擦干净嘴上的汤汁,这才攥着檀真的衣领,在他的脖子上细细地嗅起来。裴雪听温热的呼吸洒在檀真的锁骨上,檀真手脚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挺香的,你在办公室那边洗澡了?抓妖的时候沾上血了?”裴雪听意犹未尽,捋着他一绺长发放在鼻尖,“香得我想咬你一口。”
檀真有些为难,“不可以咬在太明显的地方。”
裴雪听笑出声来,“檀真,你早晚有一天被我卖了,还给我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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