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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来找刀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
那天天气阴沉,法医门诊室刀俊埋头粘贴着杨鑫的尸检照片,其余的人都出现场去了。
就是在这么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啊,啊,啊……”叫唤着,好似尸检照片里的尸体活了过来,从刀俊的身后突然出现的。
刀俊被她吓得心脏“砰”地炸开,跟着“啊!”地跳起来。然后,惊魂未定的她又被刀俊的惊叫再次吓到,“啊!”的一声,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这时刀俊转过身,才看清眼前的她是人不是鬼。可是她就像一个鬼片里的女鬼——一脸煞白,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
原来她认为第二次来法医门诊室,就是熟人,没有必要再敲门,就径直走了进来。或许是她走路轻巧,或许刀俊太投入工作,反正他没发现她已来到他的身后。
她猛然看到一桌子创口和人体器官的照片,就被吓破了胆,“啊,啊”大叫起来。
没来由被她吓得要死,刀俊真想去戳她那双大眼,戳得她眼泪哗哗。而却她还惊魂未定,躲在刀俊身前,缩紧脖子,指向后面办公桌上的照片,“死……死……死人!”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缩头乌龟。
拍了一阵胸脯,她的眼神才慢慢柔和下来,脸上也有了血色。看她那活见鬼的表情,如果没有一个缓冲的节点和距离,她肯定能紧紧抱住刀俊说救命。
“大姐,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一惊一乍?你不知道我是法医吗?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刀俊朝她斜刺出几个白眼,只恨没有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用三味真火烧她。
“呵呵,我们老百姓没见过,怕……怕……对不起啊,真是怕!”说着,她还“咕咚”咽了口口水。
可就在双方都平静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地“噼噼啪啪”,像赶着救人于水火的脚步声。
“又怎么了?”刀俊头都大了,赶紧冲出去,结果在门口和楼下的保安撞了个满天星,同时大喊“怎么了?”“什么事?”
刀俊眼镜都被撞掉了。
“什么什么事?”刀俊眯着眼,望清了保安,蹲下去找眼镜。
“你们怎么了?”保安摸着额头,去帮刀俊拿眼镜。
“什么我们怎么了?”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眼镜,感觉莫名其妙。
“你们叫得那么大声,没有怎么……”
……
人吓人,吓死人。原来保安在楼下听到他们的惊叫,一阵比一阵大,一下男高音,一下女高音,以为发生了大事,迅速冲了上来。
误会解释清楚,刀俊正缓缓往回走,保安又在身后炸了,“刀法医,你的脚,你的脚……”
“到底怎么了?都要被吓出精神病了!”内心绝望地呼喊到。
他赶紧低下头去看。黏黄黏黄的,还有清丝。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刀俊抓狂不已,真想踢凳子一脚,踢桌子一脚,再踢墙一脚。
“哈哈,没什么,鸡蛋!是我送你的土鸡蛋。你看看,正宗的土鸡蛋。蛋黄那么黄,蛋清那么清。”她兴高采烈地喊到。
刀俊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办公室一地的蛋黄蛋清,碎蛋壳。
原来她带来了一箩筐鸡蛋,受惊时脱手打碎了一些,刀俊往外冲时踩碎了一些,结果弄得一地蛋汁,狼狈不堪。
刀俊拍拍脑壳,真是佩服她佩服到无言了,想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但是刀俊很快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眼神,脸烧得慌。鸡蛋碎了不要紧,问题她为什么要把那个“我送你的”喊出来,这叫人家保安怎么看?收送礼物?不清廉?反正刀俊觉得,什么都有。
哎,看着她,刀俊头痛欲裂,欲哭无泪!
把尸检照片收好,刀俊找来拖把拖地,她用力抢了过去。
“真危险,右边四根肋骨骨折,有两根插到了肺脏,肺都萎缩成一个小球球,胸腔里都是血。”
“你不救我,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就真便宜那个死杂种了。”说到她丈夫,她仍然愤愤不平,恨不得千刀万剐。
“法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跟你磕头。”说着就转朝刀俊要跪下去。
刀俊又惊又急,肾上激素再次飙升,心跳急剧加速起来。率先弯下腰要将他托住,没想到她势大力沉,犹如石块,“噗通”一下
被她压倒在地上。
这下更糟了,刀俊不但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而且粘了一屁股的蛋清蛋黄,简直不成体统,无地自容了。
可是她从刀俊身上起来到去搀扶刀俊,单纯得一直只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摔坏吧?”没有丝毫男女授受不清之羞。还搓搓粘在手上的蛋黄说,“可惜了,可惜了!”
圆脸,不施脂粉,马尾辫,仍然一脸憔悴。哭也好,笑也好,看着这个虚弱而朴实的女人,刀俊突然感慨万千,心生怜悯。
“你真死了,也便宜不了你丈夫,他会去坐牢。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最少也得判十年。”
如果你们有孩子,孩子就会变成孤儿,没有爹疼妈爱,心理会落下阴影,不能健康成长。大了,很有可能会变成坏人。”
“你死了,就等于是家破人亡,你懂吗?就算孩子能健康长大,但是因为他的父亲坐过牢,他们不能考军校、警校,大学毕业后不能当公务员。知道吗?”
“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有什么事不可以忍忍?非要动手动脚。”
“刚才你瞧见的那个照片,就是两口子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一个不让一个打了起来。气头上,妻子打死了丈夫。你想想,他们都是独生子女,现在还没有孩子,他们父母的下半生怎么过?可怜不可怜?”
刀俊一边清楚身上的蛋汁,一边给她条分缕析。当然,最后面那儿是为了吓唬吓唬她,达到教育的效果而编的,算是善意的谎言。
其实,在送她去医院以后,刀俊问过医生。因为送医院送得及时,她的肺并没有压缩得如她说的那么严重,胸腔积血也不算多,知道伤情是轻伤二级,刀俊也才有这番话。
重伤的案件是必须公诉的刑事案件,刀俊可不敢说这番话。因为说了这番话,她非常有可能为了保全大局,拒绝做伤情鉴定,那就犯错误了,不是儿戏。而自己也就有了包庇他丈夫的嫌疑。
她闷着头拖地,拖把过处,闪亮的地板上滴着几滴清亮的液体。
把地板拖得跟镜子一样光亮整洁后,她拿上病历资料说,“法医同志,鉴定不做了。什
么时候我喊你到我家吃饭,杀大鹅,给你吃大鹅头。”
果然她说不做鉴定了,这在刀俊的估计之中。但这与法、与情都不妥,这并不是刀俊说这番苦口婆心的话的初衷。刀俊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和睦过日子。
刀俊觉得她太缺少法律知识和自卫意识,又劝她,“你都被打成这样了,鉴定还是要做一个,走走法律程序。最起码给他个教训,能长记性。”
“你这个只是轻伤二级,而你们是夫妻,到时只要你要求不处罚他,公安机关就会酌情处理,不让他受刑事处罚,以后不会影响你们的孩子。”
她立在原地,蹙起眉头认真想了想,又坐回椅子上,“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太狠、太没良心了,怎么也得让国法治治他。我没亲人,政府和国法就是靠山。不管怎么说,拿着这个鉴定也能吓唬吓唬他。”
没亲人?刀俊有些奇怪,不过她是三十几岁的人,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死了也正常。
接着刀俊再接再厉,继续好心好意教育她,“不管怎么样,别人通过违法手段或途径侵害了自己的利益,有兄弟姐妹也应当用法律来维护,不能逞凶斗勇,要不然会酿成大祸。”
“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能一味地隐忍,那样会助长坏人的气焰,害人害己。应该多学学法律知识,这样才是一个最起码的现代人。”
她听得唯唯诺诺,像个小学生,而刀俊越讲越有成就感,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不爱说话,一般只能当听众的他,终于领会到了有听众的乐趣。
她高高兴兴地走了。走时,一再强调要杀大鹅给刀俊吃,说她可以拿一只大鹅做十几道菜。
后来她还真打了办公室的电话,一定要刀俊去她家做客,刀俊没答应。过后,她又亲自来办公室邀请了一次,刀俊也找借口拒绝了。
再然后,刀俊就把这件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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