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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立春送完邓场折回来时, 干部那桌的客人纷纷过来跟他告辞。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位大领导都回家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顾立春和田三红起身送他们, 白大姐道:“小顾,老赵喝醉了,你回去招呼客人,不用管我们。”
张科长笑着说:“本来我还打算跟老赵再喝几杯, 没想到他先倒下了。哈哈。”
顾立春把大伙送走后,回来继续招呼客人,女人和孩子都吃完了,就剩下几桌男客还在喝酒吹牛。
顾立春和田三红去姥姥那一桌,这一桌比较小,只坐了田家一家人, 田红军、舅妈、还有顾立春的表哥田小刚、表姐田小珍、表弟田小虎。
田姥姥心疼闺女和外孙, 赶紧给他们盛饭夹菜:“你们两个光顾着招待领导和客人了, 自己还没怎么吃饭呢, 赶紧吃些。”
顾立春虽然不太饿,但还是接过了姥姥递过来的饭菜吃了两口。
田姥姥脸上带着笑, 拉着田三红的手感慨道:“我今天真高兴, 这一次肯定不会嫁错了, 志军是个好男人。”
田红军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跟他接触过, 这人挺好。”
舅妈则是拉着顾立春说道:“立春, 多亏你拉扯你舅舅, 我们做梦都没想到他还能转正,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是靠着你才过好日子。”
田小刚和田小珍也是一脸崇拜地望着顾立春:“立春,你太厉害了。你比我们都小, 都当上科长了。”
顾立春笑笑:“我们五场正好缺人,这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凑数。”
田红军道:“这都是他谦虚,你们俩以后要好好地向你表弟学习,咱们的立春哪怕在高个子里也能当上将军,大家谁不知道他有能耐。”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扒几口饭,顾立春和田三红又起身继续去招待客人,有的客人吃完饭,要过来打声招呼再走,也有人拉着田三红聊天。
客人又走了一拨,赵高他妈等人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桌椅碗筷,帮着洗碗。
猪场的员工也是一样,吃完饭赶紧收拾东西,两家的孩子也跑来跑去帮忙。
桌上的剩饭剩菜不多,田三红把各类剩菜分类装好,给来帮忙的邻居或是借桌椅碗筷的邻居分一些,大家都很高兴地收下了。
田桂英提出要回去,田三红给她和左大娘也装了一些剩菜,她留二奶奶住下,二奶奶一看田姥姥一家都来了,自己再留下就不方便,而且走的时候还得麻烦立春送她,就说道:“我们借了驴车来的,回去方便,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吧,下次再来。”
见她执意要走,田三红也不好再留,便多给她装些东西捎上,顾立春送他们出农场。
等到顾立春回来,赵志军已经醒了,正在收拾东西。
他打了哈欠说道:“老邓坑我,要不是我已经喝了一半,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顾立春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他们把借来的桌椅板凳全部还完,路上打扫干净后,大家才回家歇着,一个个累得瘫着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只有赵明华和小雨仍然精神十足,在屋里跑来跑去。两人还主动过来给顾立春捶背捶腿,明华负责捶背,小雨负责捶腿。
赵明华还体贴地问顾立春:“大哥,你是要重捶还是轻捶?”
顾立春半闭着眼睛享受着两人的服务,懒洋洋地答道:“重捶吧。”
赵志军看着这一幕,像喝了醋似的,说话酸气冲天:“明华,你都没给我捶过背吧?”
赵明华一想也是,他只好跑过去象征性地给赵志军捶了几下,又跑回来继续给顾立春捶。
赵志军不满地哼了一声。
顾立春:“……”男人喝醉了会变幼稚吗?答案是真会。
晚饭是田姥姥做的,青菜鸡蛋面,就着中午的剩菜,大家胃口不佳,随便吃了一碗面,便各自回房去睡觉,田三红去了赵家,田姥姥一家和顾立春兄妹几个留在家里。
次日,顾立春和赵志军两人一起去上班。
大家少不了又要背着顾立春打趣赵志军:“老赵,辛苦了,没少劳累。”
顾立春先去农牧科办公室,安排完工作,接着去邓场办公室,他得问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顺便把梁科员提副科长这事提一下。
邓场精神竟然不错,基本看不出宿醉的影响。顾立春复盘了一下,觉得邓场之所以那样,一是被朱书记说他光棍的事刺激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看着赵志军二次结婚受刺激,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有点断片,才说出那样的话。
再看他那平静如常的样子,顾立春猜测他自己应该忘了昨天说过的话,忘了挺好,他也忘了。大家还是好领导和好下属。
两人若无其事地讨论工作上的事。
顾立春认真记下工作安排,顺便提了梁科员的事,邓场倒是没有异议:“这人办事能力还行,勤恳、敬业。”
接着,顾立春到朱书记那里去汇报工作,一看他是满脸倦色,精神不佳。他不由得暗自感慨,就这,昨天还敢跟邓场拼酒,真是想不开。
汇报完工作,顾立春回办公室也没跟梁科员说提干的事,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别让人家空欢喜一场,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顾立春交待完工作,就带着赵高去出外勤。
他先去草编厂看看,他舅舅一家今天全在这儿,顾立春惊讶地发现,他姥姥、舅妈、表姐竟然都会编东西,手艺还非常不错,尤其是表姐,编的东西特别精巧好看。
他夸道:“小珍姐,你这手艺真不错。”
田小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小时候跟着爸学过,瞎编的。”
顾立春笑着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多住几天。”顾立春顺便问他们家里的安排,得知有亲戚来帮他们看家,就更放心了。
巡逻完草编厂,他又去猪场看看。
这一窝猪养了快一年了,一个个肥得走不动道儿。猪圈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异味,因为总喂它们吃发酵饲料,满猪场都弥漫着一股酒味。
孟念群还在实验用酒曲酒槽发酵芦苇和干草。
顾立春看了这满屋子的瓶瓶罐罐,里面放着各种酒槽和酒曲,地上堆放着一堆堆芦苇叶、干草、苜蓿、麦秸秆、稻草等。
他低头嗅了嗅发酵好的饲料,有的发酸,有的有果香味,有的有甜香味。
孟念群指着这些东西说道:“目前实验的青菜、青草、苜蓿效果最好,不过,这几样东西就算不发酵猪也爱吃。关键是用干草、芦苇叶和麦草、稻草之类的发酵实验,这些东西到处都有,还好保存。”
顾立春道:“我忘了在哪本书看到过,好像是用麦麸、稻糠制造出的酒曲发酵效果不错,要不你试试。”
孟念群拿起笔记本记下来,“行,我试试。”
顾立春溜达到门口,看看外面无人,便回过头望着孟念群问道:“大伯父现在还在北河省的监狱,你妈和大堂哥在青海的劳改农场,那么二堂哥呢?还在救济院吗?你三婶是在京城还是在哪儿?”
顾立春明白孟安京的良苦用心,是想让他远离这些斗争,可是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斗争一旦开始,单方面想停战不可能。他不喜欢陷入被动,他了解的情况越多,就越有可能掌握主动权。既然从孟安京那里无法打开缺口,那就换个方向从孟念群这里着手。
孟念群虽然也有心计和定力,但由于年龄和阅历的关系,比他父亲好对付得多。
顾立春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孟念群问懵了,他愣了一会儿,定定心神,才压低声音回答道:“对不起,顾科长,这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顾立春盯着孟念群的眼睛,反问道:“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这些?”
孟念群急忙摇头:“不不,你有权利——可是没有必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爸的一片苦心。”
顾立春换了一副语气,说道:“念群,我不能说你爸的做法是错的,他们老一辈总是主张忍耐为主。没错,大多数时候,这是一种生存智慧。可是你想想,你们目前这种处境是不得不忍。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自由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敌在明,我在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孟念群低着头,喃喃说道:“不行,太危险了。”
顾立春循循善诱:“在这个年代,我们活着都会有危险。但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什么也不做,我不喜欢束手待毙。”
孟念群还是沉默不语。
顾立春又说道:“如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或者说只告诉我一部分也行,我就能做很多事情,比如跟你一起资助家里人,至少可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顾立春听完孟念群的这番话,若有所思。他以前也曾考虑过关于原主亲生父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原身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会怎样?他当时的打算是,如果对方当年是因为身体原因抛弃他,那他就当对方是陌生人,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如果不是抛弃,可是家人极品、贪婪,让人一言难尽,他还是不予理会。他没料到会是孟家这种情况,从孟念群和孟安京的为人来看,孟家的家风都挺不错,起初为了他的安全,坚决否认他的身世;双方接触后,对方也没有向他寻求帮助,连暗示都没有。这类人,哪怕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也会伸手拉他们一把。
于情于理,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顾立春得想办法撬开孟念群的嘴,打开他的心扉。
既然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顾立春酝酿一会儿,佯作激动地说道:“是,站在你们的立场上,你们这么做是没错,是为了我着想。可是,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体会过那种亲人在面前却不能相认的痛苦和矛盾吗?你体会过那种明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在,但又什么不能问的难受吗?你觉得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顾立春这连珠炮似的发问,把孟念群问得节节败退。
孟念群不知所措地看着顾立春:“对不起,我没有体会过。”是的,他好像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过这个问题。
顾立春见自己的方法凑了效,平复了一下语气,继续跟孟念群讲道理:“你爸曾对我说,要我保留火种,可是他没有想过,我这颗火种是在野地里,四面都有风,甚至不知道风从哪一个方向吹来。我们长得这么像,已经暴露于人前,我的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要心存幻想,我得提前做好安排,准备战斗。”
孟念群呆呆地望着顾立春:“难道我们死不承认也没用?”
顾立春淡然一笑:“有用,怎么没用?你们至少为我争取了时间。那你就告诉我家里的情况,再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孟念群还在挣扎:“我答应过父亲,什么也不说。”
顾立春叹息一声,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语气说道:“孟念群,你今年多大了?你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成年男人了,你不能什么事都听你爸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孟念群迟疑良久,最后还是没能抗住顾立春的攻势。
“行吧,我告诉你关于你家的情况。”他艰难地开了口。
顾立春继续鼓励他:“行,你告诉我关于我家的情况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要循序渐进。
“……你的名字叫孟卓群,是三叔三婶唯一的孩子,我三叔以前是东大的老师,三婶以前也在学校工作。三叔……已经不在了,三婶还在,她生你那年身体受损严重,后来你又丢了,她的身心受到重创,精神时好时坏,但也因此逃脱了被下放劳改的命运,可是她没有正式工作,如今她只能趁精神好时在街道做点零活,捡点废品勉强度日,她身边还带着一个收养的女孩和姐姐的孩子,姐姐也在龙江劳改……我们两家原来在省城,大伯一家在京城。”
说到这里,孟念群猛然打住:“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顾立春一直沉默着,沉默到孟念群觉得不安,他才出声说道:“行,我知道了。这事不要告诉你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孟念群重重地点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此了。
顾立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门外有人在喊:“顾哥,顾哥。”
顾立春连忙出去看个究竟,找他的人是孙厚玉,孙厚玉一看到顾立春就说:“我刚才听人说你来猪场,找了一圈没找到着人,你却躲这里了。”
顾立春问:“什么事?”
孙厚玉一脸为难道:“顾哥,还真有点事。就是那个金发,有人说他用权力胁迫女知青跟他处对象。”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立即进入工作状态,转头对孟念群说道:“我去工作了,实验的事改天再说。”
孟念群:“好的,顾科长,你忙你的。”
顾立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孙厚玉:“那女知青叫什么名字?你现在就去叫金发来我办公室。”要是真有这种事,他可以考虑没收对方的作案工具了。
孙厚玉道:“那个女知青叫郭红梅,我现在就去叫金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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