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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她先是郑重地喊了一句。

迈出一步,靠近傅应绝,将他随意放着的大掌扯过来捧在手心。

她手小小,两只手心朝上。

是学着傅应绝平时将自己手掌笼在手中的样子。

可如今换做她来,两只小爪子只托得住她爹的几根手指头。

傅应绝:......

怎么看怎么抽象。

可是傅锦梨实在太过郑重,叫他不由得也重视起来。

小孩儿的眼睛亮汪汪地,坚定得像要去参军。

傅应绝想着,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糟心的大事儿,怕是不好哄。

于是他沉吟片刻,先发制人,问道——

“这大事儿说了,朕今日能跟弟弟一起睡吗。

能跟弟弟睡那就不是惹着傅锦梨的事儿,不用被赶去偏殿。

拐弯抹角地。

他问得古怪,傅锦梨都被岔得神思一乱,却下意识地“嗷”一声,道,“跟弟弟睡,爹爹今日跟弟弟睡。”

嘴上这么说着,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不听话的小孩儿。

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了,还要弟弟陪着睡。

傅应绝却是神情自若,一点都不觉得丢份儿。

反而疏懒得挪了身子,也不收回手,只是换了个姿势,看着更加懒散了。

眉眼也松散,无所谓道,“那你说吧。”

不用被赶去偏殿,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傅应绝如是想着。

可是当傅锦梨小嘴一张,只是打头一句,“人皇立之,天道伏诛”,傅应绝脸上一呆。

别说坐了,他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挺挺地僵在椅子上。

而傅锦梨后边妙语连珠的一句接一句,像是小脑袋瓜里强塞了许多东西,嘚啵嘚啵地要一股脑倒完。

嘴皮子再没有这样利索过了。

她光顾着说,等一口气讲完,发现自己爹爹已经跟只呆头鸟一样整个人楞在了她跟前。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辜歪头,软乎乎地喊一句——

“爹爹?”

爹?

傅应绝觉得此刻傅锦梨才是他爹。

坐着的男人,一时没有接话,更没有旁的多余动作。

良久,他像是才缓过来一般,只是这时的神色不再轻松,晦涩难明。

偏浅的瞳孔滑动,幽暗地望向傅锦梨。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倒影在他眼中,仍旧是他的胖丫头。

可今日一句一言,都不像是傅锦梨能说出来的,更是傅应绝过这小半辈子听过最荒唐,最不着边际的。

像是妄言。

天道,人皇。

再加上个龙脉。

傅应绝觉得他似是窥到了禁忌的边界,只消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层若有若无的纸张扎破,得到一切真相。

像是被说书人精心撰写过的故事,神秘又危险。

天道不仁,奋而诛之。

他不管什么天道不天道的,可却清楚地捕捉到了锦梨话里的一句——

“不仁者,碍于龙脉。”

龙脉,可不就是他小闺女。

搞了半天,是这东西不知死活。

傅应绝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兴奋。

他光是一想,反而浑身的血像是烧开了一样,滋滋冒着热气。

很兴奋。

手在动,艰涩细微的指骨摩擦声”咔咔”响起,冷白的皮肤遮不住青紫的脉络,血色掩盖在肌肤下说不出的诡异,暴力。

可手却只是轻柔地落在傅锦梨的脸侧靠近发梢的位置。

燥热,贴着软意。

“爹爹。”

傅应绝的眼中依旧是平静的,可黑沉沉一片的眼底是难压抑的疯意。

像是龙困浅滩后,却叫他抓住机会要将敌人拖下炼狱的狠戾。

但是傅锦梨没怕,反而偏着小脸去蹭了蹭,软乎乎的腮肉怼在傅应绝的手心,她又清脆地喊了一声——

“爹爹。”

傅应绝像是被拉扯出神智般,黑沉沉的眼中找到了一丝理智。

灼热烧得喉头干涩,他滚了滚喉结,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很低很轻。

他问傅锦梨,“怕吗。”

怕?

怕什么。

世人谁于天斗,迈出就是条不归路。

傅锦梨压根不理解那些话的意思。

“爹爹怕不怕呀。”

小孩儿乖乖地问,将话还给他,不晓得其间的危险,只是寻常地问一句爹爹怕不怕。

她想说爹爹不怕,她会保护爹爹的。

小梨子是爹爹的小梨子,小梨子就是要保护爹爹的。

这是她睁开眼睛从小蛋壳蹦出来就晓得的事儿。

可她不明白方才那番话的含义,傅应绝还能不明白吗。

同天斗一斗,怕不怕。

傅应绝忽然笑了,眼中的阴沉敛得一干二净,不像方才一副要癫狂的阎王样,也不像对着百官时冷眼嘲讽的样。

他肆意妄为,所以显得孩子气,位高权重,又给他添了懒散狠辣。

这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很好地混合。

所以这一笑,就叫人觉得震撼。

他把手放在傅锦梨脑袋上,毫不留情恶作剧一样,将她的头发丝揉得一通乱糟糟。

直到小孩儿撅着嘴要炸毛他才收手。

慢条斯理放下手的同时,他含笑的嘴角才舍得蹦出两个字——

“我怕。”

看着傅锦梨的眼睛,帝王又认真说了一句,“我怕。”

“爹爹怕什么!”傅锦梨瓮声瓮气地问他。

傅应绝没答,反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又严肃地看向傅锦梨。

傅锦梨还当他要说什么极重要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就等着傅应绝说出怕什么,她两脚一蹬将人逮来收拾。

可傅应绝唇一掀——

傅锦梨呼吸都屏住了。

傅应绝:“我今日将你的小棍子折了两截,怕你揍我。”

傅锦梨:?

他现在说话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傅锦梨本来就呆,现在思维跳跃这样快,险些跟不上。

不对,是直接跟不上了。

小呆瓜一懵,脑袋卡壳,红润的小嘴巴迟钝地张开,慢吞吞地捋直舌头。

“小梨子,小梨子棍子,两截哇。”

“棍子两截,坏坏了,两截就坏坏了。”

傅应绝还敢点头,“坏了。”

确实坏了。

这不是逗小孩儿的,他今日手欠,将那棍子拿下来在手上摸摸蹭蹭比划了两下,没收住力,小棍子“卡擦”一下断在他手中。

傅应绝当时整个人都是一僵,还是小小地怕了一下的。

傅锦梨这下可难住了,爹爹怕的是她。

她总不好将自己逮来揍一顿吧,她就在这儿啊。

她就在这儿......

傅锦梨眼睛一亮,以傅应绝阻止不及的速度“梆梆”给了自己两拳。

打完还抬着小脸,乐呵呵地哄傅应绝,“爹爹不怕,不怕,小梨子收拾~”

小梨子收拾小梨子!

小蠢蛋,当真是谁都打的。

傅应绝梗住,坐直身子,两腿打开,高大的身子光是往前微倾,就能将傅锦梨整个罩住。

他把胖娃娃小爪子抓起来,想骂,可最后只是揉了揉她自己揍自己的地方。

傅锦梨乖乖站着。

好一会儿,才听他嘀咕似地说了一句,“傻蛋。”

“爹爹说什么哇,说的什么~”

傅应绝改口,“智囊,再没见过这样的智囊了,”

“嗷~”傅锦梨仰起小脸,很是光荣,“智囊!小梨子知道~”

小孩儿听了一句夸还不算完,更是变本加厉地缠着傅应绝要更多。

傅应绝骂人不带卡顿的,夸人?

笑话。

可傅锦梨只是一拳头将他好不容易护下来的书案砸了个坑,傅应绝当即老实。

小孩儿乐呵呵的声音混着男人毫无感情的夸赞。

傅锦梨还嫌他不够真心,逼得帝王声音更大了些,恨不得叫他颁道圣旨让苏展挨家挨户地宣。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了,傅锦梨总算安分地窝在了傅应绝怀里。

帝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在她身后,嘴上不时说几句好听话,可没有落在傅锦梨身上的眼神却凉得很。

黑沉中跳着猩红。

漫无目的地落在半空,冷薄的眼皮微掀,一闪而过的恶劣,朝着虚空毫不遮掩地展示恶意。

不知是对谁。

————

傅锦梨完成了任务,翌日上课屁颠屁颠回去复命,将细节一丝不落地说给落安听。

不知是说到哪儿,落安眉骨一动,诧异,“他说。“

“怕?”

落安不信。

傅应绝那胆子,如今搅得天下乱成一锅粥。

怕?

早死一百年都不带怕的。

落安反应不算大,可跟他一向淡然的行径也多少不符。

傅锦梨不疑有他,小呆瓜继续说着,又往自己身上揍了两锤头。

振振有声,“爹爹怕梨子打,梨子自己打自己!”

落安:?

落安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傅锦梨还在继续,“爹爹把小梨子棍子,两截了,爹爹把两截,怕收拾,被梨子收拾,他怕怕。”

“梨子说,爹爹不怕!我打!”

说着打,她又要往自己身上揍。

落安眉心一跳,傅应绝来不及接下的小手被他稳当接住。

他神色十分复杂,将傅锦梨的话拼拼凑凑,真真假假合在一起,实在想象不出傅应绝在外头一张冷脸不舒坦了就骂。

私底下,竟是这样不着调。

怪不得。

落安不可控制地想到傅锦梨那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吊儿郎当的街溜子模样。

怪不得。

咬牙,落安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

将傅锦梨往自己身边拦,心疼得摸摸脑袋瓜。

“受苦了。”

傅锦梨:?

又是这样。

两个老登说着说着就要跳话,傅锦梨只觉得脑袋瓜要浆糊了。

可大大智囊不能露怯,她装作稳重,沉沉点头,“梨子苦!”

落安眼中克制的心疼差点溢出来。

莫名其妙。

小孩儿眨眨眼,搞不懂,干脆懒得想。

只是小狗撒欢一样扑在落安怀里。

“夫子,夫子!香香,夫子香香!”

落安接住她,好一会儿等她消停下来,又问了些别的。

“有没有再问什么。”

比如说,问是谁告诉她的。

傅锦梨摇头,“说完啦!小梨子交代,交代空空,没有啦~”

没有。

落安做个龙脉之主,算天下,从不会遗漏什么。

昨日他觉得傅应绝当会问些什么,所以将傅锦梨的记忆又篡了些,一旦问起来,就是一片空白。

如今却说——没问。

落安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借赵驰纵那没文化的一句,就是吃了死苍蝇一样,不上不下地。

算尽了,毫无破绽。

可最后,没按照他想的走。

傅应绝一句多的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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