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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是六点。
周乐琪从书包里随手拿了个草稿本,用铅笔简单打了个草稿,因为听说潘老师给的题目是“青春飞扬,无悔高三”,她于是决定画个乘风破浪的大帆船,为了颜色显得鲜艳一些,她打算把浪花用水粉画成彩色的。
她几笔在本子上勾了个轮廓,又把艺术字的布局排了一下,然后递给侯梓皓看了一眼,问:“你觉得这个版式行吗?”
侯梓皓的艺术造诣能给出什么意见?那当然是周乐琪说什么他都觉得行,非常行。
“那就这么着吧,”周乐琪也看出来他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于是直接把袖子挽起来,走到黑板跟前去打量了一下,“那我们今天就先粉笔打草稿,周一再上色。”
侯梓皓对画黑板报的工作量完全没概念,本来以为这事儿一天就完了,没想到之后还能再画一天——也就是说周一她还会留下?他们还能再一起吃一顿饭?
他心情很好,一边去教室前的讲台上拿粉笔一边答应了一声,拿完回头的时候看到周乐琪在搬椅子,他于是走过去帮她搬,又问她:“搬椅子干嘛?”
周乐琪指了指黑板上端:“高的地方得踩着椅子画。”
侯梓皓看了一眼那把椅子,觉得踩上去恐怕不太稳,他又打量了一眼黑板的高度,他倒是不用踩就能够得着,于是说:“要不高的地方还是我来,你弄下面?”
周乐琪抿了抿嘴,把草稿给他看了一眼,说:“上面要画画,画帆船。”
侯梓皓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帆船复杂的样子,说:“……当我没说吧。”
周乐琪没绷住,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可笑起来却很甜,小虎牙隐约露出来,甜甜蜜蜜的。
侯梓皓的心情因为她这一笑而越发愉悦起来,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的缘故,距离感好像一下子消弭了很多,他也笑了,还调侃了她一句,说:“行,你笑,你是当代徐悲鸿还是怎么的?”
周乐琪的心情也很轻松,不知道为什么,跟侯梓皓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都没什么压力,此时还回了他一句:
“比你强就行,不服你自己画。”
侯梓皓贫也就贫一句,被周乐琪一怼立刻服软,说:“服服服,服死我了——您请画。”
哄人的语气。
周乐琪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哄了,也许因为侯梓皓说这话的语气太自然了,以至于让她已经意识不到她还比他大两岁——他的一切都很成熟,不是说他老气横秋,只是说……他很会照顾人。
周乐琪调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准备踩上去了,这时候侯梓皓就适时地把手伸给她让她扶着,还嘱咐她:“你小心点儿,别摔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答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还是搭了一下他的手臂,站了上去。
她开始画了。
黑板那么宽,其实他俩应该分工合作,一人搞一边才能快点弄完,可是侯梓皓一直担心她摔下去,所以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
周乐琪有点无语,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不会摔下去的,你去那边儿打格线吧,把艺术字写了。”
她侧身的时候又一次意识到了侯梓皓有多高,也许他不止一米八五,应该更高一些,一米八七或者一米八八,因此即便现在她站在椅子上也只比他高一点。
他听了她的话以后皱了皱眉,又看了她踩着的那把椅子一眼,说:“能行吗?”
他的语气好像当她是个小学生。
“能行,”周乐琪摆摆手催他快走,“你记得把字写开一点,画好格线以后离远一点看看合不合适。”
安排他安排得十分流畅。
侯梓皓对她也是真没什么脾气,随她怎么安排都行,他离她远了两步去拿尺子和粉笔了,经过她的时候还是又看了两眼,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你小心点儿,这个椅子没有想象的那么宽,别踩空了。”
而周乐琪已经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在那儿画帆船的帆。
侯梓皓叹了口气,去打格线了。
周乐琪的性格,怎么说呢,就是特别认真。
认真到有点犟有点轴的地步。
其实这个黑板报估计老潘也没很当一回事,随便画画就可以了,高三搞学习的时候,谁还有时间搞这个?
周乐琪本来也就打算随便糊弄一下,可是真等她拿上粉笔,她就觉得这个事情是她的责任,她不能容许自己做出的事情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因此她越画越投入、越画越较真,有几个地方画了擦、擦了画,别说,还真有当代徐悲鸿那个劲儿。
劲儿着劲儿着……当代徐悲鸿踩空了。
当时她正在执着地画船尾,还打算在船身上写个“梦想号”,结果她刚跨出一步打算降低一点重心,右脚一下就踩空了。
“咣当”一声巨响,椅子翻了。
她却没有摔疼——他把她搂住了。
少年的体温好像总会有点偏高,他搂着她腰的手就有点热,有一个瞬间他们似乎对视了,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有人的心跳加快了。
“小心。”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他们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天完全黑了,车上空空荡荡的,周乐琪没法儿再看书,同时睡意也涌了上来。
她困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几年前那个人出轨被发现开始,她就经常在半夜被父母争执的声音吵醒,后来他们分居又离婚了,夜里的声音就从吵架声变成了妈妈的哭声。
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后来她就开始恐惧黑夜,恐惧睡眠,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夜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令她恐惧和厌倦的事情。
她于是一夜一夜的失眠。
可是现在她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困,是因为公交车的摇晃太适合睡觉了吗?她靠在车窗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呼吸绵长。
侯梓皓偏头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她很瘦,靠在车窗上睡着时更缩成了小小的一只,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那时已经有点松了,可是竟然看起来更漂亮,有种柔美的味道。
他忽然很想她靠在自己肩上。
就像刚才在教室,他搂住她的那个时候一样靠近。
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个时候他想了
很多办法逼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不要像个变态一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可是他努力半天还是失败了——他的眼睛没有一秒钟能从她身上移开。
就像两年前他走出教室,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第一次远远地见到她那时候一样。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动作小心地伸出了手,轻轻轻轻地抬起她的头,又轻轻轻轻地让她换了一边睡。
她可能太累了,没有被他吵醒,只是中间嘤咛了一声,把他吓得血压飙升——好在最后无事发生,她依然睡着,还如他所愿靠在了他的肩上。
就像是。
他最亲密的恋人。
周乐琪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了侯梓皓肩上。
她立刻坐直起来,脸也一下子红了,好在车里的光线不是那么亮,估计不至于暴露得多么清楚。
“对不起,”她难掩尴尬地说,“我,我睡着了……”
还靠在了他肩上……
她又难堪又愧疚,甚至有些不敢看侯梓皓的脸了,好在他这人挺善解人意,大方地耸了耸肩,说:“没事儿……”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突然觉得此时如果表现得太自然有可能会被她看成是轻浮,于是话锋又急转直下,表情严肃地补了一句:“下次注意就行。”
周乐琪:“……”
“……好的。”
公交车到站是九点一刻。
侯梓皓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和开发区几乎无人的街道,对周乐琪说:“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吧。”
他的好意让周乐琪感激,然而刚才的尴尬还留在她心里,她有点不自然,觉得自己冒犯了他,也冒犯了他的女朋友袁嘉惠,这让她陷入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她最厌恶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尤其在周磊出轨之后。
何况……她也有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小心思,不愿意被人知道她住在那个破败的地方。
因此尽管那时候她也有点害怕在这样的黑夜自己一个人回到那个没有路灯、狭窄逼仄的老旧小区,她也还是选择婉拒了他的好意。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她说,“我家离得不远,自己回去就行。
”
侯梓皓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她已经抢先跟他说了“再见”,还没等他回一句她就转身走了,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这让侯梓皓莫名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无语,想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他发誓他真不是变态,只是今天确实太晚了,他不放心她。
他一路远远地跟着她走,看到沿途的路灯越来越暗,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狭窄。
她似乎也有点紧张,走路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道路两边黑暗的角落,唯恐那里藏了人,后来更快速跑了起来,也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忽然冒出来伤害她。
像是一只势单力薄且惊慌失措的小鸟。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他跟着她一路的走,终于看着她走进了小区、走进了单元门。他在楼下看着,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又透过隔音糟糕的老式墙体听见了她开门关门的声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家楼下默默地逡巡了一会儿,平复着一些在那时难以被描述清楚的情绪,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
那个时候他想: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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