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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李瑛尸骨回京的人乃李瑛的副将,周荣。此番李奉渊便是随他一同前往西北。
李奉渊与周荣约在城门口相见。离别之日,杨修禅与杨惊春也来为李奉渊送行。
天地间雪飘如絮,一如当初李瑛离京之时。
府门上,“将军府”的牌匾已经取下,新挂的牌匾上刻着“安远侯府”四个字。
新匾浓墨,白穗帐绕挂在匾上,衬得字漆黑油亮,墨汁似要从牌匾上阴刻的笔画中流出来。
李姝菀的病还没好透,她披氅戴帽,脖颈间围着一条纯白色的狐毛拥项。巴掌大的脸露在外面,唇色有些苍白。
她站在阶下,看着背对她整理马鞍的李奉渊,脸上没有一丝笑。就连素日开怀爽朗的杨修禅也在此刻敛了笑意。
杨修禅知李奉渊心中的抱负,他想跟随其父的脚步投军从戎平定西北。杨修禅也希望李奉渊有朝一日能披甲上阵,一展宏图,但怎么也没想过是在此番悲伤的境遇下。
杨修禅吸了口寒气,上前将一块用黑布严实包裹着的护心镜交给李奉渊:“这是爷爷让我交给你的。这门护心镜受千锤百炼,曾随他出入敌军之中,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际,愿在战场上能护你周全。”
李奉渊伸手接过,拱手道:“替我谢过师父。”
杨修禅应下,又拿出一只灌满烈酒的酒袋递给李奉渊:“这是我从我爹的酒库里偷偷翻出来的老酒,我尝了一口,辛辣如火。此路吃雪饮风,路艰难行,你带着,暖一暖身。”
李奉渊没有推辞,也接了过来。
杨修禅神色严肃地看着李奉渊,沉声道:“战场刀剑无眼,李兄千万保重。”
李奉渊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不放心地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姝菀。
她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明明眼里没有泪,可发红的眼眶却叫人觉得她在无声地哭。
李奉渊将酒囊挂在马鞍上,上前抱住杨修禅,在他耳侧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曾经你说你视菀菀如亲妹,我信你。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她哥哥。生辰寿宴,嫁人生子,你都要为她坐镇。”
杨修禅听得这话,心头猛然一震。他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万话都显得苍白。最后只是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李奉渊拍了拍他的背,松开了手。
杨惊春不知道李奉渊和杨修禅说了什么,只见自己哥哥红了眼眶,背过了身。
杨惊春不舍地看着李奉渊,在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只平安符。
她要哭不哭地将平安符递给李奉渊:“奉渊哥哥,这是我之前和娘去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你要好好带在身上。”
李姝菀这些日哭够了,此刻眼里无泪。杨惊春却忍不住,说着说着嘴巴一瘪,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多谢。”李奉渊轻声道。
他将平安符塞在胸前,蹲下来看着杨惊春,嘱托道:“你是菀菀最好的朋友,我不在时,就把她交给你了。”
杨惊春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我晓得的,你、呜、你不要担心。”
李奉渊摸了摸她的头,站起了身。
他离开后,李姝菀上有太子相护,左右有杨家兄妹相伴。如此,他才可以放心地去西北。
可即便他为李姝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当他看向李姝菀红着眼望着他时,愧疚之情仍如丝网缚在心头。
如今,他也成了他“抛妻弃子”的父亲。
风雪灌入肺腑,冷得发寒。兄妹二人在这雪中相顾无言,好像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李奉渊走过去,伸手替李姝菀拢了拢身上的毛氅,用拇指轻轻抚了下她冰凉的脸。
“我走了。”他说,随后下定决心般收回手,翻身上了马。
李奉渊曾经怨过李瑛,恨他将自己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将军府,恨他离别时只有短短几句叮嘱,好似无话可说。
可当如今李奉渊站在李瑛的位置上撑起这个家,在离别时望着马下不舍看着他的人,才终于明白当初李他的父亲每一次离家时是何心境。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如何开口,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变成不能兑现的允诺,就连一句简单的“等我回来”都有千斤之重。
此一去,不知多少年能回。
又或者他会如他的父亲一样,再也回不来。
李奉渊握着缰绳,深深看了李姝菀一眼,而后收回了视线。
李姝菀知道他就要离开,睫毛一颤,眼泪倏然流了下来。她动了动唇瓣,像是没了力气,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哥哥……”
李奉渊没有听见。
他握着缰绳,朝着风雪中驰去。马蹄跑动起来,片刻便离出数十步远。
泪水模糊了视线,李姝菀望着李奉渊越来越远的背影,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叫喊:“哥哥——!”
余音绕过长街,消散在风雪中。
马上的人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
在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里,那道离开的身影一次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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